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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龙凤(二)

密龙凤(二)

作者: 学生党AT梦栗树 | 来源:发表于2020-07-20 12:45 被阅读0次

    那是1980年2月28日,大雪已经封山了。黎国华在深山中,风餐露宿,与世隔绝,已经两个多月了。他感到精疲力竭,准备返回单位。山里天黑得早,他路过一个山崖边,突然发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形动物!
    这个人形动物直立行走着,与黎国华仅仅相隔五六十米的距离。黎国华下意识地想到,野人!是野人!这个身高约两米的野人朝黎国华的方向走近几步,突然发觉黎国华是人,而不是他的同伴,立即转身就跑。
    黎国华身体虚弱,又是深山雪地,无法追上去,也没有照相机,只能无奈地举起土铳瞄准野人,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然而,因火药受潮结成了冰,土铳没有打响。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野人飞快地跑进了密林之中。
    黎国华告诉我们,前不久,他在板壁岩发现了一个“野人窝”。我们听了,很兴奋,便请他带我们去看看。
    吉普车来到了板壁岩。传说这里是野人出没的地方。黎国华带着我们爬上山坡,来到了一片箭竹林前。在密密麻麻的箭竹林中,有一片箭竹被压扁了,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凹形,直径大约两米左右,仿佛是一个大大的摇窝。
    箭竹是一种很坚韧的植物,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将这么一大片箭竹压扁成凹进去的一个窝呢?人是肯定不行的。即使个子很大的人,甩到箭竹上,也会被箭竹弹起来。那么,是野人吗?野人个子会有这么大吗?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来压扁箭竹,制作成这么一个睡觉的窝吗?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谜。
    神农架,神奇的世界,神秘的森林。
    夜半三更,请来了一个兽医。

    到神农架去考察野人,就不能不去大九湖。那是神农架最西端的边远山区,与四川接壤,是神农架山脉与大巴山脉的转折地带。大九湖的魅力,就在于上苍赐予了它一片神奇的高山平原。在“抬头便见山,出门就爬坡”的神农架,在“地无三尺平”的崇山峻岭中,竟然有一片一千三百多公顷的平川,当然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但是,我的兴奋点不是去看著名的平原草场,而是在大九湖,在海拔一千八百米以上的高山上,有着一片原始森林,那里有不少第三纪残遗物种,有许多古老而珍稀的树种。现在,有了专车了,有了时间了,我怎能不去看看呢?
    在我的计划中,还有到杉树坪原始森林去看秦岭冷杉的安排。朋友们多次对我说,那是一片少见的原始森林,面积虽然不大,却不能不看。我和原始森林里的秦岭冷杉神交已久了。我想这次应该遂我的心愿了。
    又是炎热的盛夏。出门的时候,是晴朗的大热天。我们只穿了衬衫和短裤,就这样从松柏镇出发的时候,还觉得热呢。
    是不是老天爷偏偏要考验我呢?反正出门不久,吉普车就一会儿出故障了,一会儿没油了。这样折腾到下午,老天爷突然就变了脸。晴朗的蓝天飘过几朵乌云,不一会儿,大山中竟然下起雨来。
    司机说,到大九湖的公路非常的险,一下雨,经常遇到塌方,天黑是更不能走了,万一在半路上抛锚,可不得了。没有办法,只好到公路边的一个林场分场去过夜。
    在高山深谷中,有“一雨变成冬”的俗语。即使是盛夏,只要一下雨,气温马上就下降了。到了晚上,山里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秋衣,而只穿着汗衫和短裤的我,便冷得直哆嗦了。
    到了第二天,竟然感冒发起烧来。硬撑着向大九湖进发,沿途的公路果然有许多地方塌方,也有不少车辆翻车。看来这大九湖不是那么容易上的啊。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大九湖。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是怎么硬撑到晚上的了。人已经是轻飘飘的了,仍然迷迷糊糊地去参观,迷迷糊糊地去采访,迷迷糊糊地去吃饭。也不知吃到了什么时候,我浑身发冷,打起了摆子,喉咙也像刀割一样地痛。然后又发高烧了。
    大九湖的条件非常简陋,自然没有医院。林区的朋友赶快派人到四川那边去请医生。
    我昏昏沉沉地偎在招待所简陋的房间里,被子又厚又潮,闷着一股霉味。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外面有手电筒的光柱闪动,有火把的火光在晃动。
    夜半三更的,朋友们冒雨摸黑将最近的一个村子里的医生请来了。据说是个兽医,但看看感冒是问题不大的。
    兽医摸了摸我的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呢?什么时候发烧的?
    我说昨天。
    昨天发烧还跑到大九湖来了?哎呀呀,哎呀呀!兽医在烛光下给我量了体温说,快摄氏四十度了,赶紧打吊针吧!
    可是,输液的玻璃瓶无法固定。怎么办呢?还是兽医有经验,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发现上面有屋梁,便找来一根绳子,呼啦啦一甩,穿过屋梁,然后再将玻璃瓶吊了起来。玻璃瓶连接着针头,针头插进我的血管,将我的手臂吊起,我便真正的开始打“吊针”了。
    深夜雨冷。蜡烛火残。窗外漆黑。有谁会想到,我会在最炎热的盛夏,穿着大棉袄,盖着厚厚的棉被,浑身大汗淋漓地躺在海拔近两千米的大山深处呢?快天亮的时候,我自己将针头拔掉。昏昏沉沉地挣扎着起来,想去看看原始森林。司机说,不行了,得赶快下山。我就这么遗憾地离开了大九湖。
    硬撑着到了木鱼镇,又感觉不行了。便到镇上的卫生院去打吊针。王原平将我送进卫生院,问我想吃什么。噢,因为不舒服,我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但一想到我还要去原始森林,得赶快补充体力,便恶狠狠地说:“我要吃鸡!”
    原平愣了一下,马上高兴地说:“好啊!你能吃鸡就好!”
    原平说到做到,真的到餐馆做了一只鸡来。当他将鸡端到卫生院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会躺在产房里打吊针。
    卫生院当时没有床位,医生便将我送到产房里去,临时支起了输液架。小镇不是每天都有产妇的,所以那产床就空着了。
    原平后来将鸡端进了产房,看见一个大胡子躺在产床上。他后来说,他突然间有了一种非常荒诞的感觉:
    一个彪悍的大胡子,就躺在生孩子的产床上,打着吊针,“恶狠狠”地吃着鸡。
    终于看到了“金丝树”
    来年的夏天。我跟一批摄影家又一次走进了神农架。
    莽莽的群山,滔滔的云海,响雪的香溪,淙淙的山泉,神农架的一草一木,都使我感到那样的亲切。
    茫茫云海中的燕子垭,藏着闻名的燕子洞。燕子洞里,栖息着成千上万的金丝燕。人在黑黢黢的洞里行走,飞出飞进、川流不息的燕子,像风一样从身边掠过,却从不撞到身上。尤其令人惊奇的是,燕子洞里的金丝燕,是海燕。
    海燕为什么会成为神农架的留鸟,一直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令人遐想的是,神农架在十亿年前,还是一片汪洋大海;七亿年前,才上升为陆地;一亿年前,才隆起高山和高原。金丝燕的老祖宗,也许是生活在这片古老的海洋边的,历经沧海桑田的巨变,热爱这片故园的金丝燕,一直不肯离去,所以就变成了生活在洞穴里的留鸟。
    我曾经进过燕子洞,也特意在洞穴里去感受燕子在我的身边风一样掠过的感觉。这次,我在洞中用照相机对着洞壁拍照,于是,我在照片上清晰地看到了飞翔的燕子,以及布满洞壁的燕子窝。

    当然,比金丝燕更广为人知的,是国宝金丝猴。在小龙潭,我第一次和金丝猴面对面地“零距离”接触。1998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时,中国“自然之友”的朋友曾将一幅金丝猴的照片作为礼物送给他。克林顿幽默地说,金丝猴可是我们的“表亲”啊。现在,我和我们的“表亲”面对面地互相凝视着。
    当我将镜头对准它时,它不但没有咧嘴龇牙,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友好地为我做了一次模特儿。当然,我们是隔着小屋一样大的铁笼对话的。小龙潭当年是野人考察队和金丝猴考察队的驻地,如今成了神农架野生动物的救助中心。我面对的“表亲”,就是救助的对象之一。

    亲近了金丝燕,亲近了金丝猴,神农架的原始森林终于开始亲近我了。
    那是金丝猴经常出没的地方,现在称之为“金猴岭”的 一片原始森林。还是在原始森林的边缘呢,我就感受到“原始”的气息了。原始森林里的树,无疑是高大的、粗壮的,在浓绿的夏季,林冠无疑是郁闭的。在潮湿的林地上,在布满山石的小溪中,有着许多自然倒伏的大树。
    最令我惊奇的,是金猴岭的原始森林里,不论是大树,还是山石,全都长满了毛茸茸的金色的苔藓!那苔藓生长得如此的茂盛,从一棵大树的根部,一直长到大树的顶端,将整棵大树全部包裹了起来,远远望去,好像裹了一层毛茸茸的金丝外套。轻轻地抚摸那金色的苔藓,一根竟然有我的手指那么长呢。
    我突然想到,是不是因为这里是金丝猴出没的地方,所以大树也披上了“金丝”呢?那么,这里的树,就叫“金丝树”,好不好呢?
    受团队安排的限制,我们只是在原始森林的边沿走马观树了。而笔会的安排中,没有杉树坪原始森林的行程。导游说,杉树坪不是旅游景点了。
    通往杉树坪的公路是过去伐木用的简易的林区公路,现在林区保护森林,不再砍伐原始森林了,公路的维护也少了,路况不是很好。导游还说,前不久山洪暴发,有许多地方因塌方而堵塞了,不知道现在疏通了没有。
    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已经等了好多年了。我下决心自己独自进山。我感到原始森林在向我召唤呢。
    昨夜一场大雨,今日好多塌方。愈进深山,塌方愈多,好多地方,山洪漫过了公路。好在微型车如同跳蚤,绕过塌方,一路虽然颠颠簸簸,仍然顺利地到达了徐家庄林场,然后,终于走进了杉树坪原始森林。
    噢,我魂牵梦萦的秦岭冷杉原始森林,七棵树的同胞们,终于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正是中午时分。森林以特有的平静、宁静与清新欢迎了我。杉树坪是典型的亚热带原始森林群落。一棵棵有二十多米甚至三十多米高的秦岭冷杉,如一座座碧绿的宝塔,挺拔而秀丽,直插云霄。林冠在蓝天下起伏郁闭,林子里一片阴凉。
    我梦幻般地走进森林,脚下果然是厚厚的、海绵般松软的腐殖层,稍一用力,脚脖子就陷了进去。顺手掏了一把,发现这“海绵”竟有三层。表层橙黄,如同地毯上的暗花;中层褐色,是细草的嫩根吧,就像是自然的花纹了;底层则是黑色,竟感有热气涌出,且有阵阵幽香,隐隐飘来。这样的腐殖层,唯有原始森林才能见到的。那就是说,我是实实在在地走在原始森林的林地上了。
    我在林地上盘腿而坐,闭上双眼。
    我的眼前浮现出红花朵林场的“七棵树”。
    七棵树迅速地幻化为数不清的秦岭冷杉。
    我无声地向周围的古老的大树问好。
    我用心和它们交流对话。
    我感到它们在好奇地注视着我。
    然后窃窃私语。
    好像接收到什么信息,说我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于是,所有的大树都摇动着枝叶,向我问好,含笑致意,接纳了我。
    在如此宁静的森林里,我的心也宁静下来。森林的清新与清香沐浴了我,我感到特别的神清气爽。
    我睁开眼来。我看见就在我的身边,一棵倒木的旁边,长满了白色和灰色的小蘑菇。许多去年的松果散落在我的身旁。倒木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如同绿融融的坟冢。
    我的眼前,是一棵两人合抱才能抱住的秦岭冷杉,在大树的树干上,应该是腹部吧,裂开了一个大缝,好似一个三角形的洞穴。而在这洞穴中,竟然长着一棵白色的蘑菇!
    它使我想起了母亲腹中的婴儿,想起了袋鼠妈妈和它的小宝宝,想起了生命的诞生,想起了生命的顽强与辉煌。这么想着,我竟发现了许多和“生命”“爱情”“家庭”有关系的大树。喏,那两棵根部连在一起、比肩而长的大树,可不就是连根树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是唐朝诗人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名句,而眼前的这两棵大树,便是这句诗最形象的注脚了。
    噫,那边又有三棵大树连在一起,如同现在的“三口之家”。其中,最粗壮的应该是爸爸了,而秀丽的应该是美丽的妈妈,那棵小树,明显的是孩子了,而在孩子的旁边,倒垂着一根手腕粗的古藤,那是孩子的摇篮呢,还是玩耍的秋千呢?
    嗯,还有两棵年轻的秦岭冷杉,也有十多米高呢,但是给我的感觉,应该是两个年轻的恋人。瞧,它们的枝丫都向对方展开,好像是渴望着拥抱,又好像是期待着手牵手一样。
    …………
    是的,我眼前的不仅仅是树,而是“家庭”和“社会”。原始森林并不是一棵棵孤立的树的组合,不是树的“仓库”。森林是一个完整的“社会”,是由许许多多的“家庭”组成的,是由许许多多互相有联系的生命所组成的。
    在杉树坪的原始森林中,秦岭冷杉是主体,同时还存在着许多的“少数民族”,例如乔木中的桦树和栎树等阔叶树种,名目繁杂的灌木,各种各样的苔藓和地衣,色彩鲜艳的菌类和兰科植物。正是由这些多样和多元的生命,共同组成了原始森林,组成了以秦岭冷杉为主体的原始森林群落。
    而这样的原始森林群落,在神农架已经不多了。
    在全世界,也已经不多了。
    就这样在森林里边拍照,边散步,边沉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手端长焦镜头相机,等待着最佳的光线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光是像风一样瞬息万变的。刚刚捕捉了一个最佳画面,急忙端起相机,可那光线一下子就变了,和刚才的不一样了。同样一片林子,从左边看和从右边看是绝对不一样的。即使是同一地点同一对象,眼前的画面在一秒钟之内,可以变幻无数次。
    我想,我从向往着看杉树坪,到实现这个梦想,竟然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看起来似乎很傻,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像你说你想看看自己家的隔壁,直至十几年后才看到,旁人绝对不会理解你的激动,反而认为你是矫情呢。
    现在我才明白,一秒钟以前的隔壁和一秒钟以后的隔壁,是绝对不一样的。天天目睹而熟视无睹,不如梦中向往一朝圆梦,更不如一睹芳容并且顿悟芳容。当然,在大森林瞬息万变的美中,我仅仅欣赏了一变,但是我觉得这“一变”,已经回报了我十几年的期待和向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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