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和阿萱是在我初二的时候认识的。
那是个温柔的春天,天空高远,万物悠长。
楚门和阿萱作为转校生,偏偏在同一天来带这个学校,偏偏还在同一个班级中。
楚门是被我们学校高条件挖了来的尖端资源,阿萱是被父母重金砸向校长的后门资源。
他们两个,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刺眼,楚门和阿萱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楚门有着炭黑的发和清秀隽永的眉眼。
阿萱则完全相反,她一头浅黄色的发,刺鼻的香水味熏的我头疼。
楚门作为尖子生自然被分配到了第一排,而阿萱则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与我为伴。
毕竟是往后一年的同学,我还是笑了笑,伸出手道。
你好,我是阿泽。
意外的是,没有想象中的桀骜不驯,也没有想象中的甜腻烦人,她也只是笑了笑说你好,我叫阿萱。
那一头浮夸的浅黄色妆发下,是一双明亮的不像话的双眼。
同桌生涯比想象中过得要顺利。
阿萱常常迟到早退,我也乐得清闲,没有人打扰发呆打游戏。
日子一天天的,就这么混过了一年。
转眼初三了。
楚门不负所望以全市第一的身份留校顺利升入高中,阿萱的父母则继续豪气的资助学校——
所以阿萱毫无例外的顺利留校。
而我呢,说来也是幸运,因为意外的拿了个电竞游戏的冠军,也大言不惭的被学校留校作为特殊人才培养了。
我们三个又好巧不巧的聚在了一个班,依旧是老布局,老位置。
楚门第一排,我和阿萱垫底。
高一,16岁。
那一年,男孩们开始长高,女孩们开始爱美。
我和楚门开始脸上开始蔓延出了靑涩的胡茬,阿萱也将一头黄毛近数剪掉,养起黑发。
因为初中是同学的缘故,楚门也会和我们偶有交集。
走在一起的时候,发现了我和楚门已经高出阿萱一个肩膀了。
楚门总是习惯走在阿萱左侧,我则更习惯走在右边。
一路上,我和楚门总也说不上几句,多半是阿萱在叽叽喳喳。
阿萱说,阿泽啊,你失踪集训的日子里,都没人陪我一事无成了。
阿萱说,楚门哇,你作业明儿借我抄抄呗,不然又得请家长。
我和楚门也多数都是点头应允。
很快,作为种子选手,我的封闭集训开始了。
在集训的日子里,因为战队战术的保密性,我们都不许和外界联络。
一天24个小时,除去睡觉吃饭,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在电脑面前,反复熟悉战术,确认走位。
一场场练习赛打下来,有时候疲劳的会一结束就冲到厕所吐的不成人形。
不知道这些在我看来枯燥难捱的日子里,楚门和阿萱是怎么过来的。
我只知道,三个月集训结束后,我再一次举起冠军金手指之后的那天晚上。
已经是个冬夜了。
天气很冷,庆功宴都没等到我就溜了出来。
不知为何,此刻我真的很想回到学校,很想和楚门和阿萱在一起走走。
哪怕他们并不知道哪个英雄该出肉,哪个英雄该出攻。
等我飞奔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间休息。
我见了阿萱和楚门手拉手走了出来。
阿萱带了一顶红红的帽子,抱着金色的礼物盒,笑的很好看。
楚门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牵着她的手。
我下意识的看了眼手机,今天是12月25日。
圣诞节。
我的心像是冬夜的星辰,一点点的下沉,直到完全被浓重的乌云遮蔽,见不到一点光。
我没有给阿萱准备礼物,也没有告诉她和楚门我回来过。
只是在后来教练问我是在国内半工半读,还是去国外深造的时候,我没有犹豫的就选择了国外。
在车里,教练说,学校那边他会帮我搞定,只问我还要不要去宿舍里搬点东西。
我摇下遮光的车光看着不远的街灯,红红的,一团圆圆的光晕。
像是阿萱头顶的绒线帽,很刺眼,眼睛忽然就起了雾。
在一片死寂的夜色里,我把头缩进了黑色的围巾里,汲取着最后一点点温暖,说。
不回去了,教练。
东西都不要了。
再后来,我听说楚门也出了国,似是我在的国家。
楚门的家境一直不太好,是阿萱家资助的。
那时候我正在准备季中赛,并没有过多理会。
只是叼着烟,依旧着枯燥的集训。
其实我挺早就会抽烟了。
电竞这行,能够走到头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不是因为技术不够才半途而废,
多半是因为压力太大,或者在金钱和荣耀里迷失了自己。
所以我挺早就学会了抽烟,大概初一吧。
这事一直没让楚门和阿萱知道,倒不是觉得羞耻。
只是阿萱闻不了烟味,让她知道,也是徒增烦恼。
再后来,我职业生涯的大满贯的最后一场也结束了。
才26岁,阿泽这个名字却已经被海内外熟知了。
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不知道为什么,累的像是走完了一生。
我记得阿萱曾经问过我,她说。
阿泽,要是有一天你退役了,你最想干什么。
我想了想,才说,大概会继续上学吧。
当时只是觉得上学就能看到阿萱……还有楚门吧。
就算我不喜欢上学,也总觉得这样是好的。
至少是心安的人和心安的地方。
说到阿萱,楚门,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但以我如今的状态,想要知道并不困难。
当我辗转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时——
楚门回了国,说是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经理。
阿萱留在我所在的国家,靠着呼吸机——活着。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高强度留下的后遗症,
我忽然觉得眼睛一阵酸痛,像是要流泪一样。
阿萱的病,最终没有瞒过老天爷。
介于我现在的状态,走到哪里多半会有闪光灯和记者,只好偷偷去看。
阿萱总是喜欢靠在窗边坐着。
而窗的另外一边,是她和楚门一同深造的学院。
只可惜,楚门上完了,阿萱却因为身体中途休学。
我也曾经悄悄找过医生,问过她的病情。
医生说,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她的病,在医学史上有个称呼,叫滞留人间的天使。
她们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是西方人独有的浪漫和乐观,这么多年,我依旧无法习惯。
我只好拜托医生尽力留住她,无论如何,总要多留她一刻。
她那么爱笑,是不该在这么灿烂的年纪就凋谢的。
和阿萱仅有的一次见面,她还是笑着和我说,阿泽我身体不方便,如果有机会,你回国看看,看看楚门吧,我还,还是挺挂念他的。
不知为何,尽管我和阿萱楚门同岁,却总是感觉格外苍老。
同队的队友也曾和我说,阿泽,你心里总是有太多事。
我笑了笑,说,我也羡慕你们西方人的简单粗暴。
再后来,我还是回了国,而且去了
和阿萱仅有的一次见面,她还是笑着和我说,阿泽我身体不方便,如果有机会,你回国看看,看看楚门吧,我还,还是挺挂念他的。楚门的公司。
碰巧也是个游戏公司,能把游戏公司运营到即将上市,楚门很厉害。
他早已经从当年的副经理,爬到了如今的财务总监。
后来我和他们公司的老总吃了饭,我留意了一下,楚门没有去。
老总似是极力想合作的样子,我点了点头,说应该的。
贵公司财务总监是我同学,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合作的。
他们老总似是有些惊讶,没想到我会提及这么一个人,似是极力回忆了半天,才道有缘。
后来我想了想,也是,楚门的级别,可能还是不够吧。
但是我依旧和他们公司签了约。
他们公司老总很高兴,说是有了我的加入,公司一定能够如虎添翼,成功上市。
连队友都惊诧于一直没什么功利心的我,竟然也有大手笔签约捞金的一天。
因为签了约,后来也和楚门有了交集。
好像他已经忘了阿萱。
那个灿烂如夏花,声嘶力竭,用全部生命爱过他女孩。
他好像就这么忘了。
在生活的琐碎里。
在日子的平庸里。
他终究还是忘了她。
那么不痛不痒,也许他本就如此淡漠,她只不过抱着一丁点的幻想。
我记得那晚她抱着金色的盒子,嘴角细密的笑。
我记得她看他时,小心翼翼的眼神。
我记得她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快乐挥舞的手臂
我记得她生命垂危时候,依依不舍的留恋。
她说若是能早知生命中会遇见楚门,若是她早觉她会爱上他——
她便要换张皮囊,骨肉分离,哪怕忍受着疼痛,困厄,苦楚,虚妄——
她也想着,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我握住她的手,冰冷如冰。
她哭了。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那个拍着我的肩说人生苦短,她要及时行乐的小妖怪。
那个抽烟喝醉作天作地也不曾后悔的小太妹。
此刻只是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紧紧的拉着我的手说。
阿泽,我舍不得他。
阿泽,我舍不得你。
阿泽,再见了……
再也没有后文。
不过没关系,不过后文而已,谁在乎呢。
既然不在乎,索性也爽了他们公司的约。
临近上市爆出这么解约,他们公司一定不好受吧。
公司奈何不了我,索性迁怒楚门,把他炒了鱿鱼。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后文而已,谁在乎呢。
那个曾经在乎的人也不在了。
我在了结了这一切之后,就去了北方。
阿萱说她喜欢北方,喜欢白色的雪,喜欢黄色落叶,喜欢的喧闹的人群,喜欢热气腾腾的小吃。
后来,我也再没有楚门的消息了。
只看报纸说,有个上市公司的高管自杀了。
那时候我正靠在我的小酒馆里打瞌睡。
冬天总是寒冷漫长,我不喜欢。
我看着报纸上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想起曾经几天前接到的短信。
陌生号码,没有署名。
那人说,阿泽,我们三个人,终究不曾有人善终。
我翻着手里的书,忽然间笑了起来。
善终么。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善,因是无报偿,才可爱。
恶,因是无恶报,才可恶。
楚门也好,我也好,都是恶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恶,是亲手杀死了她的善。
而我的恶,是要亲手毁灭杀死她的他。
也许只有这样才好,
楚门也好,阿萱也好,终究是解脱了。
唯有我,孤独的等待着我的恶,等待着它将我吞噬,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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