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散评（一）

明代民歌散评一

　　我国的民歌有着悠久的传统，《诗经》中“国风”、汉代南北朝乐府，原都是采自民间的歌谣，只是经由文人的加工整理和宫廷的刊布推广，才得以成为文学的“正宗”典籍。但这一传统在以后历代却不曾发扬光大，官方既不出面公开征集，文人学士即便有此雅好也难有作为，只能在野史笔记小说和个人文集中留存一二，可以推想，大量的民歌在历史长河中永远湮没了。

　　然而，这种状况到了明代有了一大改观。明中叶以后，出现了一大批民歌，各种形式、曲牌和腔调的民歌繁荣竞发，“比年以来，又有‘大枣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而来，真可骇叹！”（沈德符《野获篇》）民歌在民间勃发涌现，影响及于文坛，文人学士也纷纷或仿或学写下了不少同类作品，有心者如冯梦龙则开始大量搜集，整理汇编予以刊布。

　　根据现存的明代刊刻的民歌集本，再加以其他书籍中零散选录，明代民歌约在千首以上，这不仅远逾《诗经》“国风”、汉乐府，而且多过明代以前留存的所有民歌总量还有余。明代民歌不仅量多，而且质胜，因而当时有文人自豪地夸赞：“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又让元，庶几‘吴歌’、‘挂枝儿’、‘罗江怨’、‘打枣竿’、‘银绞丝’之类，为我明一绝。”（陈宏绪《寒夜录》引）

　　《诗经》中，“国风”过半，其中相当一部分以婚恋情思为主题，如著名的“关雎”、“柏舟”、“静女”，汉乐府中，也有“孔雀东南飞”等绝唱，而在明代民歌中，十之八九是男女爱情思恋内容的民歌。与其他民歌相比较，无论是感情的直率真挚，表现手法的多样变化，明代民歌中最好的是情歌，它们与“国风”、汉乐府一脉相续，是我国古代文学艺术宝库中一朵鲜活可爱的奇芭。

（一）相思

　　男女相爱最相思，诉相思情，说相思意，叹相思苦，从来就是情歌中的重要主题。相思的主角是女性，男人或出外征战，或应官差徭役，离家经年，音信不通，甚至生死不知，在家的女子思之念之，盼望家书，盼望夫君归来。然而，明代民歌中却少有这类凄苦哀怨的相思情歌，明中叶以后，社会相对安定，特别是富庶的苏浙江南地区，城镇工商业发达，集聚在中小城镇的市民生活安逸悠闲，如此社会背景下的相思情歌自然与“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时代的大不相同。明代相思情歌少有这样严肃的社会意义，要单纯得多，但也正由于这些情歌的专注于情，却将相思之情述说得更为曲折、细腻和婉转。

花开

约情哥，约定在花开时分。他情真，他义重，决不做失信人。手携着水罐儿，日日把花根来滋润。盼得花开了，情哥迟不动身。一般样的春光也，难道他那里的花开偏迟得紧？

相约在春天花开时分，情人到时却不见来，坚信情人“情真”、“义重”，“决不做失信人”，只疑情人去处的花开得迟。这一自问，但见其真情和痴情。

帐

为冤家造一本相思帐。旧相思，新相思，早晚登记得忙。一行行，一字字，都是明白帐。旧相思销未了，新相思又上了一大桩。把相思帐出来和你算一算，还了你多少也，不知还欠你多少想。

最后一句是设问，不是自问，而是自我设想中的问情人。问的结果，自然不是我欠情人，而是情人欠我。将相思折算为银钱来往帐，是奇想，可见其相思已积聚多多。

我今去了

我进去了你存心耐，我今去了不用挂怀，我今去，千般出在无其奈，我去了，千万莫把相思害。我今去了，我就回来。我回来，疼你的心肠仍然在。若不来，定是在外把相思害。

相思非女子专有，男儿也相思，这是多情男儿临离别时对情人的嘱咐和关照。今去是无奈，劝女莫相思，即使不回来，与其你相思，还不如我相思。相思是苦，大男儿愿将相思独自承担，可相思又岂是能独自承担得了的？

人说相思

人说相思我不信，不想今日轮到我身。相思病，不疼不痒光害睏。诸日里，茶饭懒餐心发闷。指东扑西，那去了精神。是怎的，明白一阵，糊涂一阵。要病好，除非冤家前来问。

病

花不戴，钗不戴，连环儿也不戴。说人呆，笑人呆，我比人更呆。行也害，坐也害，睡梦也害。茶不思，饭不想，骨如麻，体似柴。为了你冤家也，这病有三四载。

哪个钟情男儿、痴情女子不曾经历过这些？不曾相思不知道，有了情恋方知方解其中味，茶饭无心，“指东扑西”，“明白一阵，糊涂一阵”，如此相思也可说是病。但要这病好，也甚简单，只要情人到眼前。后一首中说的，那真正是病了，不仅茶饭不思，而且“骨如麻，体似柴”，这“病有三四载”，想来情人一去不复返已有三四载。

月

青天上月儿恰似将奴笑，高不高，低不低，正挂在柳之梢；明不明，暗不暗，故把奴来照。清光你休笑我，且把自己瞧。缺的日子多来也，团圆的日子少。

相思难眠。情人相会常花前月下，人好景也好，所谓花好月圆。情人不来，独自个在月下，心内烦闷，连月儿也招嫌，竟疑心月光在取笑，也竟反讥月儿的缺多圆少。“人比月光更美丽”，可这一闹，自己的孤独清冷，在月光下映衬得更明亮。

梦

正三更，做一梦，团圆得有兴。千般恩，万般爱，搂抱着亲亲。猛然间惊醒了，教我神魂不定。梦中的人儿不见了，我还向梦中去寻。嘱咐我梦中的人儿也，千万在梦儿中等一等。

　　日思之极成夜梦，梦中团圆，千恩万爱。可煞风景，在此处要叫煞风情的是，梦却会醒，醒来全不是那回事。痴情的人儿不愿醒，还要去梦中追寻，让梦中的情人千万要“等一等”。可梦中情人，你又去了哪里？

打丫头

害相思，害得我伶仃瘦，半夜里爬起来打丫头。丫头为何我瘦你也瘦？我瘦是想情人，你瘦还没来由。莫不是我的情人也，你也和他有？

打梅香

害相思，害得我伶仃样，半夜里爬起来打梅香。梅香为何我瘦你偏壮？梅香复姐姐，你好不思量，你自想你的情人也，我把谁来想？

相思可成病，相思可成梦，相思亦可成怪，心落空空，无处可抓挠，“半夜里爬起来打丫头”。打人的理由更是怪，瘦也不好胖也不好，倒霉的丫头，生得瘦该打，倒霉的梅香，长得胖也要打。小姐瘦是因相思，你丫头瘦莫非也相思？难道你和我情人有一手？长得胖本是小姐家善待，但也要打，为何小姐瘦而你偏要胖？梅香瘦，被打无话说，理由也严重，不敢回嘴。长得胖被打，梅香却不服，你瘦是因相思，我无人可想可思，怎能不胖呢？想来这理由也是小姐最愿听的，梅香可免打。短短两首，不及百字，描述了一幕生动的诙谐剧，令人忍俊不禁。丫头的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的戆憨可爱相，小姐的无聊极思、情急难奈而出手的尴尬状，鲜活凸现于眼前。像是意外，又情理之中。

　　诉说相思的，占情歌比重最大，也是写得最好的一部分，蕴藉含蓄，情思绵绵，隽永而耐人寻味。其形式也多样，比兴极尽巧妙，句子变化层次分明，下面再引几首以见一斑：

泣想

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不开。泪珠儿汪汪也，滴没了东洋海。

　　一句三顿，每顿同一字，好比一唱三叹。连续三句，反复循环，使人更忧心。如此句式若一连串到底，那就无味了。此首在最后二句别创新词，先一句两顿仍是叠字，节奏却更紧，末一句丢开叠字，吟咏上声调陡然一变，情调上又深一层。

凄凉两字

凄凉两个字儿实难受，何日方休。恩爱两个字儿，常挂在心头，谁肯轻丢。好歹两个字，叫傍人猜不透，别要出口。想思两个字，叫俺害到啥时侯，无限的焦愁。牵连两个字儿，难舍难丢，常在心头。佳期两个字，不知成就不成就，前世无修。团圆两个字，问你能够不能够，莫要瞎湖诌。

　　象是解说，实是咏叹，一句只环绕两个字缠绵。一歌七句，总共说唱了十四个字，可这十四个字，凄凉、恩爱、好歹、想思、牵连、佳期、团圆，不就是情人间日思夜想的全部？

我为情人

我为情人叹叹叹，叹我的情人还还还。还望你，牵连不可断断断，断牵连，趁了傍人的愿愿愿。怨我的情人，叫我难难难。难为死了我，到那无人之处念念念。念声弥陀佛，来个好人把我劝劝劝。

　　这是情人的三字经了，一气三字象是气堵于胸、声塞与喉，情急之下说不成句，于是冲口而出。虽说情急，却不是一冲而下，全无回旋与曲折，有伤感有切盼也有烦难，到末了仍是自我解脱，私下里祝愿。

好叫我疑猜

好叫我疑猜，好叫我难挨，好叫我心心念念忆多才。好叫我愁愁闷闷不开怀，好叫我牵牵挂挂割不断，好叫我朝朝暮暮把相思害，好教我时时刻刻盼你归来。

　　前面着力于二字、三字，这首的重心在四字，四字实是二字，只是每二字叠用。除了“愁愁闷闷”和“牵牵挂挂”略勉强，其他三组“心心念念”、“朝朝暮暮”和“时时刻刻”本是常用熟词，如此化而分之，成为主要的修饰手段，倒也别出心裁。

长情短情

长情短情情无定，多情留情尽都是虚情。为情人往往常害伤情病，纵有那旧情新情中何用。情到了急处，反落的无情。纵有那痴情恩情谁作证，常言说，情上感情情才动。

　　这首可以说是一字歌，从头至尾无一句没有、无一句不说，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反复纠缠咏叹的只是个“情”字。长情短情、旧情新情、虚情实情，任什么情尽在歌中，一网无余。最后一句说得好，“情上有情情才动”，这几乎暗合现代社会学“互动”理论了。互为有情方能动情，若无情，再怎样也不会动心，这是举世不易之情理。

展花笺写情书

展花笺，写情书，高一声长叹，低一声长叹。心悲痛，泪淋淋，左一行不干，右一行不干。阻隔在地北天南，纸笔上难传。痴心一片，苦心一片。欲待要万语千言，又怕你心酸，我更怕你眼酸。倘若是草草完篇，又辜负你盼想一番，指望一番。心腹事，欲说又难，不说更又难。会佳期不在今年，定在来年。千里心悬，纵有书信见面，不如人见面。

这是一首写情书咏叹调，回旋反复，层层递升，应和着千里阻隔、佳期难定的痴心和指望。结尾一句最为有力，相思不比其他，“纵有书信见面，不如人见面”。有情人，千里有缘来相会，何况原本是情人？

素帕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相比前一首，这首是简练小曲，词简情更简，简单却不浅显而是含蓄，不著一词一画，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情人收到自会颠之倒之看，横丝竖丝，丝丝牵扯缠绕，如此心事能不知？

欲写情书

欲写情书我可不识字，烦个人儿又使不的。无奈何，画几个圈厅为表记，此封书惟有情人知此意。单圈是奴家，双圈是你。诉不尽的苦，一溜圈儿圈下去。但愿你见了圈，千万不要作儿戏。

知书识礼的小姐，热情的下笔千言，矜持的横丝竖丝，苦的是不识字女子，提不起笔，又不处可托，情急之下想出法儿来画圈。写与不写，情义却是同样的深厚、同样的郑重、同样的热烈，“一溜圈儿圈下去”，分不出你我，又比那万语千言，差在了哪里？

长远计

想不出的一条长远计，不得不分离。手扯着衣衫，暗声悲啼，不能言语。想当初，与你相交非容易，不敢相欺。到而今，两次三番添忧虑，终日昏迷。满怀心事，向着谁提，惟有自知。盼你来，你未曾来时先愁你去，照旧是想思。除非是，来来往往跟着你，心满意足。

　　相思苦，写情书诉衷肠稍解忧愁，接下来仍复是相思，那就更苦。纵使见了面又如何？没有长远计，终了还是“不得不分离”。分离相思，见面后仍相思，这样的状况怎了结？说简单也简单，那就是“来来往往跟着你”，永结情缘。末一句，道出了天下有情人心思。

（二）闺怨

　　相思日久，无法宽解，变而为哀怨。旧时代未婚女子，无论大家闺秀或小家璧玉，都只能关门闭户安待闺中，即便如明代市民阶层风气比较开放，寻常女子也不会有男子那般的活动天地。与情人相隔分离，女子独对妆镜，自然难解难消，也就易由相思转为哀怨，也就是所谓“闺怨”。女子哀怨倒不主要是女性的小性子大脾气，很大一部分实应归于男子的薄情。

又是想来又是恨

又是想来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我想你，想你不来反成恨，我恨你，恨你不来越想的甚。想你的当初，恨你的如今。我想你，你不想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句句是想是恨，或又是想来又是恨，反反复复只是为想而恨，这不是真恨深恨，相对于薄情，这只是浅恨或薄恨。哀怨的是我想你不想，才恨，此恨由情而生而发，若果真无情，两下无牵挂，也就不会有想也不会有恨。这类恨又哪是恨，实在是情和爱。

生生上当

生生上了你的当，原许下你我地久天长。不承望，半路途中把良心丧，闪的奴，下不下来上不上。你贪恋着恩爱，抛撇了家乡。自从相与了你，别人的容颜看不上，谁知你，闪了奴家别处逛。

你疼俺也罢

你疼俺也罢，你恨俺也罢，就是不疼俺也罢。今三明四，也不是个长法为甚么，空留下个虚名叫奴常牵挂。你想想，待你的恩情差不差。我受了你的糖垛，你当作我是一个痴心的傻瓜。原许下灯节会，等到你四月八，九月重阳，开放了菊花。一年倒有三百六十日，何曾与奴说句知心话。奴家的命儿苦，你的那心肠比那生姜还辣。

远去的不回还，固然是薄情，近在的不见面，更是薄情。远去的恩爱在他乡，顾不上当初盟誓的地久天长，总还算有一种说词，近在身边的却一次次推挡时日不见面，没一句知心话，那就是当面欺骗了。可尽管是“良心丧”和“心肠比那生姜还辣”，通篇却还是自哀的多而怨人的少。自哀自怜，继而是责怨，或者自解自慰，下面一首即属后者：

情淡

想当初，骂一句心先痛。到如今，打一场也是空。相交一旦如春梦，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起往日的交情也，好笑我真懵懂。

既然情断爱消，已到了打闹一场也是空地步，反身自省，才知自己所追求“千日好”乃是镜花水月，只能怪自己当初“真懵懂”。最后落下的还是自怨。可真的懵懂吗？　　不相好妙

相好不如不相好的妙，不相好的比相好的还高。相了好，时时刻刻丢不掉。若是不相好，又不牵挂又不躁。不相好欢喜，相好就心焦。倘若是翻了情，相好的反被不相好的笑，相好的反被不相好的笑。

走得更远了，前一首哀怨的还是爱的短促和变化，这里根本怀疑爱的存在和必要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若本没有情，不生爱，也就天下本无事。这是反话？胜似反话，又岂止是反话？情由心生，有过牵挂和心焦，也就难以抹掉。虽是情深难返后的反激自嘲，无情却说不出这番话。

捎书

捎书人才出得门儿外，唤丫环替我去唤转他来。你见他时切莫说我将他怪，虽然他不是，我自有安排。若说破他的薄情也，惹得薄情心加倍歹。

这又是哀怨后的另一种自解，明是他错，明知是假，却不说破还唯恐旁人来说破。为的是哪桩？怕的是薄情人儿更薄情，怕的是更薄情后再也不上门。如此委曲，只为求全，纵然薄情，多少终究也还是有点情在！痴心女子的心酸心苦无须再多说。

　　幸好还有挣脱这一切的，不再哀怨，不再自恋自苦，而是果决了断，令人畅快出口气：

负心

骂一声负心贼，你因何恋新忘旧？那一日，看上了你，只为你温柔。谁知你绵里藏机彀？我一时在人前夸你的好，今日复水好难收。教我一面耐你的亏心也，一面耐傍人的口。

杂情

俏冤家，我与你恩深情厚。我纵与别人好，怎肯把你来丢？你为何恋新人忘了奴旧。我好劝你你又不听我，我苦争你又怕结冤仇，不如狠一狠的心肠也，啐，各自去丢开了手。

负心的多为是杂情，“杂情”两字用得好，不能专情于一，也就是恋新忘旧、撒向四方都是爱的，就是“杂情”人。反正复水不能收，不如狠狠心肠，骂一声，唾几口，“各自去丢开了手”，各走各的路。

不稀罕

想当初，这往来，也是两相情愿。又不是红拂妓私奔到你跟前，又不曾央媒人将你来说骗。你要走也由得你，你若不要走，就今日起你便莫来缠。似雨落在江心也，那希图你这一点。

骂几句难解恨，打一场也是空，还不如当面给薄情人来几句冷嘲。两相情愿，来去自由，若无情义，便不要再纠缠。难得的来点卯应景，那就不必麻烦，我的情翻江倒海，怎会稀罕这一点？这样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看得开，而且决绝得不拖泥带水、牵丝漫藤。可叹的是，世间女子又有多少这样呢？可叹非可怜，亦非叹惜，只是感叹。可能正因为女子的多情和牵挂，才使人多少总能感知点世间的温暖和值得留恋。

（三）忠贞

　　女子哀怨，多缘于男子薄情。与男子薄情正相反对的，是女子对爱情的忠贞忠诚。这里所谓忠贞，不全是贞节守道，而是女子对爱情的忠贞，忠诚，忠心不二，以爱为重。

富贵荣华

富贵荣华，奴奴身驱错配他。有色金银价，惹的旁人骂。嗏，红粉牡丹花，绿叶青枝又被严霜打，便做尼僧不嫁他！

没有爱情，纵有富贵荣华也白搭，向往的是真爱，没有爱情就是错嫁。明白了是错嫁，那就不再嫁。如果他人硬要奴嫁，宁可出家做尼僧也决不嫁。一面是富贵荣华只少爱情，另一面不再有婚嫁、乃至要抛却人世生活而出家，决心选择的却是后一条，这是何等样的以爱为重！

人人劝我

人人劝我丢开罢，我只得顺口答应着他。聪明人，岂肯听他们糊涂话。劝恼我，反倒惹我一场骂。情人爱我，我爱冤家。冷石头，暖的热了放不下，常言道，人生恩爱原无价。

爱生阻碍，难以结合，聪明灵俐的该见机行事，趁早丢开。可她们真聪明？嘴里答应心里另有主见，才是真正聪明人。心无爱，如同冷石头，有了爱，那就再也放不下，只因为心里早认定，情爱无价。劝其丢开者说的认的是相反的理，通行的理，就是情爱有价。这种“有价立场”不是简单地爱慕虚荣、追求富贵，它是要情也谈情，要利也言利，追求的是情爱价和值的对等。这类态度即便在今天也不落伍，只是表现得更世俗而已。可痴情女子全不管这一套，情爱就是无价，原本就无价！这也是，唯痴情才会有忠贞！

分离

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

除了官可能做吏外，东决不可能做西，天也决不可能做地，那么，情人之结合也就决不可能分离。如此决绝，不出于单方，是两人共同的心愿，你离不开我而我也离不得你。如此决绝，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就是命赴黄泉也要死一起。

对情爱如此决绝忠贞，在明代民歌中还是难得一见的。同样态度、意义相近的民歌，在一千多年前的汉乐府中倒有一首，那就是《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与君绝”的意象设定的更多，希冀的是两情相悦相知的“长命无绝衰”。这首汉乐府民歌，经琼瑶引用于《还珠格格》，再由电视连续剧走红后的广泛传播，为两岸民众耳熟能详。汉时民歌，两千年后竟会“飞入寻常百姓家”，也是一个有趣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