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弯湾
我见过很多让人动容的爱情故事,但最让我觉得真实而深刻的,是我爷爷和我奶奶的故事。
我爷爷,叫张汝芳,你别看他这个名字有点女性化,实际上他脾气火爆得很——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的,只知道他2010年的时候去世了,那个冬天,我读高二,回到家听到的第一句话——爷爷去世了。
我奶奶,夏氏,她好像是没有名字的。关于她,有个迷幻的故事。奶奶出生之前,有个算命先生路过当地的一个姓夏的人家,那家人的妻子怀孕正要生产了,算命先生说,这个孩子不得了,要是生下来是个男孩的话,八字大得很,要有大作为;但如果是个女娃的话,那命运可能就。。。就不太好了。
很不巧,后来生下来了,是个女娃——嗯,就是60多年后的,我的奶奶。
我也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生的,也只知道她是在爷爷去世后的第四年的冬天去世了。
爷爷去世的后面两三年,奶奶就一个人住了。她有4个儿子,8个孙子,都经常去看她,从这个角度讲,她不算空巢老人。但就算是儿子孙子都陪在她身边,她也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喃喃自语——唉,活着没什么意思咯。
可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她总说自己要活到一百岁。
在爷爷去世后的头两年,奶奶一直养着那只爷爷生前一直养着的猫,猫叫小宝,是个女猫。
奶奶说,小宝怀孕了,跑到爷爷的坟边去下崽了,下雪天气,她怕把小猫崽冻坏了,便拄着拐棍去把它们背回家来了——爷爷埋在他家前面的山上,走路的话,可能需要十来分钟。
他的坟边,是一片坡地,有一堵一米多高的地坎,地坎下面,有一块很大的石板,石板下面,是一个撮箕那么大的窝,不管下雪还是下雨,那里总是干燥暖和的——爷爷去世后,小宝每天都睡在那儿,白天去奶奶那儿把饭吃了,晚上就到爷爷的坟边来睡觉。
奶奶在跟我们讲这件事的时候,我们都只顾着去感叹这个猫的灵性了,觉得很神奇,猫居然知道爷爷埋在哪儿,居然还会天天睡在他的坟边,居然还在他的坟边生了孩子。。。
可是我们都没有去想一个问题——奶奶为什么会知道猫咪天天睡在爷爷的坟边呢?奶奶为什么会发现猫咪在爷爷的坟边下崽了呢?
这个看起来很神奇的事情的背后,可能是这样一幅画面——奶奶每天都拄着拐杖爬坡上坎地去爷爷的坟前,走一会儿、坐一会儿、流泪一会儿,感叹一会儿。。。除了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的野草,还有谁知道呢?
爷爷生前,五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中风了,之后便瘫痪了——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地方,在那样的家庭,是没什么医疗可言的。奶奶经常都在四处求医问药,还要每天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卧床不起的爷爷。
20年。
20年间,爷爷一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躺着、坐着,无法站立和行走,奶奶从来没有发过任何一次脾气,倒是爷爷经常大吼大叫,生气了还要摔锅砸碗,胡乱骂人。
当然,这一段往事,我是没见过的,都是听爸爸和叔叔伯伯们聊起的。我有记忆的时候,爷爷七十多岁了,那时候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很不巧,爷爷刚好没几年,奶奶身体又垮下去了,有时候好几天都卧床不起。那时候,爷爷自己在家门口种菜,自己赶集买油盐柴米,每次都把饭做好了,把桌子搬到床前,一口一口的喂奶奶吃饭。
好像生病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爷爷瘫痪在床的时候,总是发脾气;奶奶卧床不起的时候,也总是没什么耐心——但好在,他们总有一个人,在对方骂人、生气的时候都笑脸相迎,开着玩笑,安抚情绪。
我小时候很喜欢去爷爷奶奶家——因为爸爸是上门女婿,爷爷奶奶跟我们家并不在一个村子,走路过去要半个小时。但每逢不上学的周末或者放假,我都一定要去他们家。
爷爷很喜欢讲故事,他抽着旱烟,叫我给他点火,吧嗒两口,讲一会儿歇一会儿,有时候他还会跟现场的听众互动——我,堂弟还有奶奶。
他抬高手指,指向坐在煤炕上的奶奶,高声一句“这个婆娘不是人”,奶奶白了他一眼,骂他“你个老不死的”,他嘿嘿一笑,接着又更大声地一句“九天仙女下凡尘”——我后来的所有撩妹的套路,都是从那时候得到启蒙的。
很多时候,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感觉6岁的自己放下书包便直奔爷爷家去,吃完饭,搬个小板凳坐下来,听爷爷讲故事,听一个不过瘾,还要听两个、三个、无数个,不知道是小孩的要求简单,还是爷爷很有讲故事的才华,反正他总有新的故事要讲。差不多要到睡觉的时候,爷爷便说“先去睡觉嘛,明天接着讲”,可是第二天我就要回家上学了。
从爷爷奶奶家走出来,走着走着就长大了,从贵州省平坝县十字乡大院村的蒿枝坝,走到了贵阳市,走到了青岛,走到了北京。。
等我再回去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在枯黄的草地之下了。
但是每次想起爷爷奶奶,我都不难过,反而会觉得很温馨。爷爷总是顽皮的样子,奶奶总是谦和的模样。他们每天拌嘴、他们拿彼此开涮,他们真正地相扶一生。
每当想起他们俩,我都会想起陈小春的那首歌: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你不放下我,我不放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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