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可我们村里,偏偏就有一个窝里住着两只老虎,一公一母。我说他们就是一对“欢喜冤家”,吵了闹了多半辈子了,却还在一个窝里吃着住着。
以前,男人和女人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就会被父母安排婚事。在过去,大多数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任凭自己去挑去选?
那时候,没有车和房,父母只会更多的考虑温饱问题,“有饭吃”似乎就是女儿嫁过去的一纸落心的保证书。
可不像现在,儿女成婚之前,父母不光会给他们配好车和房,还得去合个八字,看看属相合不合。什么虎虎相斗,鸡犬不宁,鼠猴为一家等等,都会拿来参考一番。要是相配是大吉,大家伙心里更欢喜。若是不配,心里又不落心,迷信思想重的,便会就此棒打了鸳鸯。
我想,我们村里的这对夫妻,当初应该也是没合八字吧!说他们不好吧,大半辈子风风火火也走过来了。说好吧,哪又有半点夫妻的模范?年轻时,一个房间里就是两个床,夫妻分床睡到现在。也从不见两人能如胶似漆地好好说说话,哪怕是一起去走家窜户。总是你在我不去,你来我便走。
在我的印象中,刚保爷爷可没对淑娥奶奶有过半点温情。对她说话都是呼声喝气,不是打就是骂。隔三差五的就听到村里的人闲坐一处说着:“那个刚保太犟了,又把淑娥打了……”
总有好打抱不平的村民,会责备刚保爷爷,再去劝慰淑娥奶奶一番。淑娥奶奶是“母老虎”,可她老实巴交又迂腐,哪有半点老虎的威风?无论刚保爷爷怎么对他,她既不还口也不还手,由着爷爷把她当面团一样的撮着,捏成方的再捏成圆的,再或者一下又拍成扁的。
等着爷爷满腔的无名怒火发泄完了,奶奶又照样给他烧水做饭洗衣服,也不和他置气。实在抵不过爷爷的臭脾气了,就会躲到镇上的儿子家里去,等爷爷气消了,再让叔叔送回来。
后来,村民们对他们这一对冤家也就见怪不怪了。今天闹了,明天又好。总有村民背地里骂淑娥奶奶没有性子,把男人惯坏的。也总有人给奶奶出馊主意,总叫奶奶晾着爷爷几天,不给他做饭洗衣服让他试试厉害。
可这个奶奶啊,总是听听了,一脸苦婆婆样的诉苦一通,而后又反过来对着村民一阵劝说:“算哒,不是别个,我忍他,等他闹克,闹完就冒事了。”
他们是冤也是喜,二老共养育三个子女,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很孝顺。尤其是那个叔叔,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大孝子,对父母那个好脾气真是没有半点说。不管爷爷奶奶怎么闹,他都只打圆场,两边好说。不会过于去干涩他们的生活,劝不过来时,就把奶奶接出去躲避一番。现在,还在村里给二老盖上了小洋房。三个子女,总是各种好吃的好喝的给二老从镇上带来,还会给家里来个里里外外的大扫除。
谁又说这不是他们的一大福气呢!儿女如此,父母还有什么不欢喜的呢?养出这样孝顺的儿女,也算是这对“冤家”一辈子最大的欢喜吧!
其实,刚保爷爷除了只对淑娥奶奶脾气不好以外,对别人却和善得不得了。两口子都是热心人,谁家有事,都会第一时间赶上去帮忙,而且是从来不计回报的那种。
当年,我爸爸重病时,刚保爷爷为了治我爸的病,上山采草药,还在夜里去抓了很多癞蛤蟆给我爸作药材。那些偏方,也都是他到处打听来的,说是可以治癌症。淑娥奶奶也总会把菜园子里的菜摘好了送到我家,抓来土鸡给我爸敬奉神灵。
小时候,我们也更能感受到他们二老的宅心仁厚。那时,他们家有两个大橘园,一到秋天,满园的红灿灿挂着,别提有多亮瞎我们的眼。
我们家和三伯伯家,各家有三个孩子却只有两三颗橘树,哪够解着我们的馋。别看我们年纪小,也会看人行事的。村里面,好像也就我两家没有很多橘子树,其它家都是一个园子或者两个园子。可别人家的我们不偷,专挑他们家下手。一来,他们家的地方比较方便,二来,是他们人很和善,就算我们被抓到了也不会挨打或者挨骂。
我们总是还等不到橘子熟透,从青的就开始偷,一直偷到秋收入仓。我们家三加上三伯伯家三,组队轮流下手。各家老大一队,老二一队,老三又一队,先从大的开始,偷回来了换老二然后老三,差不多了就回家平分战利品。够吃个三两天,就安静一阵,吃完又去偷。
爷爷家拦园子的篱笆墙被我们戳了一个又一个的洞,这里补上了再从那里钻,爷爷他们防不胜防,真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有时,爷爷奶奶他们没法了,便总是故意吓唬我们说:“孤娃子,二娃子,你们莫进橘园咯,嗲嗲到里面放了几条眼镜蛇呢,好长的舌头,你们见过没有啊,咬到就会毒死了……”
用蛇来吓不住贪吃的我们,又吓唬我们说里面埋了地雷,一踩就会炸。再又说,倒了会割脚的玻璃渣……
反正怎么吓都吓不住贪吃的我们。篱笆墙是断不了我们的路了,爷爷看着没法再弄,索性也懒得补了。
他们便上门来找我们说教一番,一般都是奶奶来。
我们一伙孩子坐在我们家门前的酸柑橘树上,嬉笑逗乐。有了好吃的橘子,谁还去吃这些满树酸掉牙的酸柑橘。
看着奶奶正慢悠悠地朝我们走来,谁也不怕。一边吃着从他家偷来的橘子,一边听着奶奶在橘子树下满脸慈祥的“孔子曰”似的说教:“靓娃子,你们莫把爷爷搞的篱笆墙钻坏了啊,橘子还没有熟透呢,又酸又不好吃,莫浪费了,等熟好了,我摘给你们吃,你们摘了明年不结了。晓得不,这个橘子要用剪刀剪的,明年就结得多了,你们不偷了要得波……”
总是这样一番轻言细语的近乎求着我们手下留情,可孩子终究还是孩子,想吃就要吃,哪还会有那么多大人的心思。
就是他们这样的仁爱,便使得我们小时候有幸打足了牙祭。我们一直偷着,直到我们村里都没有橘子树了,他们家的橘子园也连土都翻了。不过,我们却早已快快乐乐的跟着这个橘子园长大了。
刚保爷爷的一生,其实也有些故事的。很小的时候,刚保爷爷算是村里的“杠把子”。早年,他和奶奶在海南搞养殖,相比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我记得那是太爷爷过世时,他们俩是坐着飞机从海南赶回来的。别提,那时候在我们村里刮起了多大的风暴,多少人艳羡着呢!能坐飞机,不光小孩,就连大人都只听过没看过,更别提还去坐上一回了。
后来,怎么就败了,好像是败在了赌博上面。“十赌九败”那是一点不假,从此,刚保爷爷一入泥潭无法自拔。从海南回来,还做着他的发财梦醒不过来,又迷上了六合彩,买得神魂颠倒,谁也劝不过来。
直到欠下了很多越逼越紧的赌债,才彻底醒悟过来。这时,爷爷奶奶两鬓却已斑白。
不过,爷爷毕竟是趟过大风大浪的人,能上山也能下海,能屈也能伸。这几年,人老了,斗志却长了,自己的烂摊子自己豪情壮志的收拾。
他在村里风风火火地养起了牛,一养就是十多头,全是自己一个人早出晚归的放养。到了年底杀牛卖牛肉,都知道他养的牛好,野生的,好几里外的人都闻讯赶来,砍上十几斤牛肉回家屯着。或吃点新鲜的,再搞点腌制的牛肉,可不比市场上注水的牛肉,这可是香到牙缝儿里的滋味儿。
今年,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杀牛,估计又有很多人开始提前预订了。再怎么样,我家那一份是少不了的。在他乡的我,可总盼着能吃上大火上的铁吊锅里炖着的那一锅香飘飘的新鲜牛肉。
那味儿,可真叫人馋得慌。
如此,一年下来,爷爷还能赚个好几万,不光还清了赌债,还有了些余款。生活开始过得红红火火,还能给儿女们造福。
爷爷的一生已大半截入土,一路风风雨雨的趟来,有笑也有泪。每个人的一生里,谁又不是起起伏伏呢?看看心电图上的波浪线,那就是对人生的最好诠释。人啊,只有死了,才会是一条平整的直线。所以,活着,就不怕折腾,起伏是必然也是经历,没有什么去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去羡慕的,谁的一生不是跌跌撞撞的起起伏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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