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今天一大早,微风不燥,天气正好。我穿上衣服没有洗漱便先上了这个山头走一走。看着山还是熟悉的山却不再是当年那熟悉的路,走着走着,那些年,翻过这几座山,赶去大姑家的日子在记忆深处开始慢慢的浮现出来。
此刻,每爬一座山,每走一段路,就像在一张空白的画纸上,一笔一划的勾勒出曾经生活过的轮廓。
那是大姑风华正茂的青葱岁月,正是待嫁闺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时,我们家的家境不好,爷爷身体不是很康健,奶奶做事也不利索,便也历练了家里的几个孩子什么都得做,什么也会做的本事。
我的大姑温文尔雅,勤劳朴实。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媒婆,兴冲冲的来给大姑说一门亲事。媒婆的嘴里句句生辉,把住在我们村里山那头的姑爷说得好极了。
那么,姑爷到底是何方人也?原来,姑爷就是当年人们眼中的香馍馍,号称一个吃“国家粮”的,在他们乡镇的一个信用社里做会计。在那个年代,做会计的,出纳的,在公社里,在冻库里,煤矿里上班的通通都被捧成了吃“国家粮”的。
用现在的公务员来形容当时的吃“国家粮”可是再恰当不过。在大家伙的眼里,那可是钉在水泥里的桩子,稳当得很,至少是吃喝不愁的盛景。
果真是吃喝不愁吗?可也不是。只是在那个只求温饱的年代,每个月还能领几个铜版儿,那就是个令人另眼相看的主儿。
其实,姑爷家也很穷,还不如我爷爷家的经济条件。他打小就没了娘,后来,身体有些残疾的父亲又娶了后娘,姑爷的日子可也并不好过。不过,姑爷的父亲倒是个文化人,在那个文盲盛行的年代,他坚定地举着一束“求知求学”的文化旗帜并不随波逐流。不仅自己苦中求学,还更是苦心栽培了两个走出大山的大学生以及后来的军队干部,他们便是姑爷的一个大哥和一个弟弟。
怎么说,虽然他家穷苦,总也称得上是一个书香门第吧!
不管媒婆如何夸夸其谈,可我那个大姑总也瞧不上那个外形就不讨喜的姑爷。姑爷个子不高,背还很驼,一脸的乌黑麻子,不善言辞,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老实巴交之人。
龚家有女初长成,大姑不仅出落得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又能说会道也能干。即使姑爷顶着吃“国家粮”的头衔,而我的大姑总还瞧不上眼。
无奈那个年代,有几个女子能冲破传统的束缚,坚定地为自己的幸福做主。父女之命,大多唯命是从。我爷爷一方面瞅准了新姑爷是个吃“国家粮”的,想着大姑嫁过去至少温饱不愁。另一方面也是被姑爷的憨厚老实,真诚实在所打动。
姑爷虽然老实,不会说话,但是会做事,属于特别靠得住的真诚之人。他们家没钱,拿不出嫁礼,姑爷便不辞辛劳地跨过这一座又一座的山,挑来了一担又一担的谷米,想以此诚心娶得美人归。
站在我家门前的小桥上,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姑爷弯腰驼背的挑着重重的谷米担子一步一个脚印,从山的那一边摇摇晃晃的下山过来。
连绵不绝的山,山里的小路更是十八弯,上山下山,跳了一担又一担,姑爷就凭着这份真诚打动了我爷爷,我姑姑,用这一担担的大米,稻谷,换走了我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姑。
大姑就此奔着“国家粮”而去,这一奔就是风风雨雨的几十年。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从当年屋漏还偏逢连夜雨的破土砖屋,到如今县里市里几套房,我大姑当个男人冲在前面,护了这一家人周全。
姑爷性情温和,倒也乐享大姑的这份强势能干。大姑冲在前头,他便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从来都是温言细语,听从大姑的安排,并不和她去比个家庭地位,和和气气的守着这个家。
我姑妈这一奔,奔得值吗?奔得快乐吗?也许,这个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像鞋子合不合脚,也只有脚知道。
当年,这样奔“国家粮”而去的又岂止我这一个姑妈,可还有一个生得更标志的远房姑妈。那个姑妈年轻时,用沉鱼落雁来形容可一点也不假,是我们龚家几代人公认的一等一的美女。
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世间万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慢慢的产生变化,形成一股新的风气,而我的这两个姑妈都只是那个年代的风气下的一个微观缩影。
如今,我那个远房姑妈即使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可还是肤白貌美,脸上看不到皱纹,满满的胶原蛋白。身材依旧苗条纤细,打扮也很时髦,岁月在她身上只算是刻上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每每看着她,总让我无比羡慕她这个岁月的宠儿。
那么,我这个远房姑妈当年又是奔的怎样的一个“国家粮”呢?
姑爷就住在邻村不远,在煤矿工作,也被村民一众捧说是“干工作”的。他早已对我这个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美人姑妈有所想法,便托了媒婆去说成这门亲事。
这个姑妈,别看她骨架那么小,个性可比我那个大姑强了,执拗着死活不嫁。爷爷奶奶轮番棍棒斥候,软硬兼施,姑妈哭了好多回,无奈之下,满心不欢的便从了。
那么,这棍棍棒棒给活生生棒出来的鸳鸯,他们的婚姻是喜还是悲呢?姑妈这“国家粮”奔得又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呢?
从台面上来说,首先,他们其貌就不合,果真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美女配野兽。那个姑爷和挑谷子的姑爷一样,其貌很不扬,矮矮胖胖的身子,一脸的黑粗胡须,还有一头像黑熊的粗硬头发,走路大幅度的外八字,他们俩属于直观性的“很不相配”。
可人家再怎样“不帅”,可单凭头上罩着“国家粮”的光环,怎样看还是好看。爷爷奶奶欢喜,欢喜着女儿此后的生活无忧。毕竟女儿三个,能好嫁一个是一个。
姑妈嫁给她后,在县城确实过得衣食无忧,至少比我大姑舒适多了。对于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大多数村民来说,姑妈成了一个在县城里干工作的城里人。她也得以在县城谋了一份冻库的工作,现在退休就是领的这份工作的退休金。
曾经以及现在,听姑妈自己口述也听村民传述了很多他们俩之间婚前婚后的很多故事,姑妈也算是尝遍了生活里的酸甜苦辣。
他的男人有点小气,和她几十年的夫妻,啥都是扳着手指头,丁是丁,卯是卯,就算姑妈生病了也得自己掏钱去治。每说到这方面,姑妈的嘴里眼里都是怨,说着说着总要骂上他几句。因为这一点,气急了的姑妈和他的男人曾经分居好多年。
这姑爷这么小气,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呢?他倒也不是那么可恶,他是个愚笨的人,喜欢把钱死死地拽着,然后一点点存着。钱总是没有流到别处,他倒苦心置了一些家产。
姑爷有不好的地方,自然也有好的地方,才让姑妈又爱又恨了这些年。说她不疼人吗?也不是,他除了疼钱,也疼姑妈。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气,姑妈这一生倒是沾染得很少,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家里不管有客没客,他一个人忙里忙外一手抓,供着我那姑妈像个祖师爷似的躺着吃现成的。
姑妈每每话家常话到这儿,眼里的怒火会慢慢地消逝,又被渐渐升起的柔情取而代之。她在这段婚姻里真是一边被凉着,一边又被暖着,倒也习惯了。
几个女人同坐一处,无非就是唠唠这些家里长家里短的,我曾笑逗姑妈说:“哎呀,姑妈,你的婚姻就是一边忍受,一边享受。”
谁说又不是这个理呢?谁的婚姻不是一边笑着,一边哭着,一边暖着,又一边凉着?一边享受着,而另一边又默默忍受着?
我们村里龚家的女儿多,也多是好女。总听得老一辈的为我们龚家的女儿叹息道:“我们龚家有好女,都没讨到好嫁”。那么,什么又叫嫁得好呢?好和坏都是没有绝对值的,就像生活是绝对不可能完美的,都是在朝某一个点慢慢地聚拢,我们每个人不过都是把残缺的生活尽量过得圆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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