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排的上位的美女,身后的大辫子摇的许多年轻男孩心旗荡漾,但是还真没几个男孩子够胆上前搭讪轻薄。但凡不喜欢的男孩子找她搭讪,姥姥就板起那张精致的脸,一言不发,用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瞪着人家,直瞪的人家浑身发凉,落荒而逃。
姥姥小的时候,家里有几亩肥田,姥姥也算是个地主小姐。但是这个地主小姐没有半点小家碧玉的风范。
那时还流行裹小脚,姥姥凭借自己的小身板,一次又一次踹翻了来给她裹脚的七大姑八大姨,最终疼爱她的父亲看不下去了,大手一挥,不裹就不裹吧,于是姥姥保住了自己娇嫩嫩的大脚板。
姥姥的父亲认为,姥姥没有了三寸金莲,那总得认点字,到出嫁时至少不至于受欺负,不得不说,这思想在当时还是很超前的。于是,姥姥就和哥哥一起去了学堂,但是,可怜的老父亲并没想到,去学堂的第三天姥姥就气歪了老先生的胡子。
老先生抓着书在课上摇头晃脑讲的兴高采烈,正要翻页时,忽然感觉手指上传来肉乎乎又有些黏糊糊的触感,低头一看,一只蚂蟥正黏在他正要翻开的书页上,老先生生平最怕这种软绵绵的小虫子,当即吓的丢了书本,大叫着跳出一米开外。
肇事者很快被揪了出来,正是姥姥。那天姥姥在上学路上,“顺道”下了趟水田,“碰巧”抓了只倒霉的蚂蟥,趁着老先生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将蚂蟥夹在了其中一页。
事发后,她还委屈巴巴的挤出两滴眼泪,说:“这蚂蟥是死的,又没吸到先生的血”。
姥姥这学是上不成了,而且据说那老先生也从此落下病根,看到水田都要绕着走。
后来姥姥学过绣花,但是手指头被绣花针扎的几个月都没消肿,也没绣出一片像样的花瓣;学习做饭,差点上演火烧连营;
姥姥可怜的老父亲算是看出来了,这娃娃干啥啥不行,做啥啥不中。不过,一个女孩子,算了,到时找个好人家也就罢了。
其实,姥姥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对于种田,姥姥可是一把好手。按道理,这田地里的粗活本不需要她动手,但是打小她就偏偏喜欢往田地里跑,什么插秧、割稻谷等等农活干的有模有样。也就是在田地里,姥姥认识了姥爷。
姥爷是姥姥家的帮工,虽然当时只是十几岁的年龄,但是为了生计,也只能出来做工贴补家用。
有一次姥爷在田里插秧,姥姥一时技痒也挽起裤腿跑下了水田。低头插秧时,松松挽在头顶的大辫子不听话的松了下来,那辫梢大半都浸在泥巴水里,正干活干在兴头上的姥姥习惯性的一甩头,想要把辫子甩回后背上。
这一甩,泥巴点就像天女散的花一样,散的四处都是,当时就在姥姥旁边插秧的姥爷当然是第一个照顾对象,头上身上瞬间泥花点点。姥姥见状,指着姥爷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姥爷素来知道这个年纪相仿的地主小姐的做派,只能咧嘴无可奈何的笑了。
这一笑,居然笑的姥姥不好意思起来,她掏出自己的小手帕,递给姥爷,说:“擦一下吧,像只花猫”。
当然,当姥姥穿着泥花装饰满背的衣服回家时,少不得又被一顿教训。
从那以后,姥姥姥爷就来往的很频繁,姥爷在地里干活,姥姥一准也在一旁干活,偶尔还给姥爷递个水啥的。十几岁的年纪,单纯的感情没有掺杂任何世俗的思想。
再后来,时常能看见姥爷在晚上徘徊在姥姥家后院的小门旁,有时拿一把野花,有时捧一把野果,不多时,就能看见姥姥贼头贼脑的溜出小门,然后从姥爷手里接过东西,姥爷有时会用指头点一点姥姥的鼻头,姥姥就会羞涩的低下头。
在那个年代,那样的身份,再浓的爱恋只能也只会表现的这样平静。
历史的车轮终于来到了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十里八乡都在传说要土改了。姥姥刚开始并不清楚土改是什么,只看到自己的老父亲很是忧郁。那一年,姥姥刚刚19岁,风华正茂的年龄。
她家的几亩肥田,被同村的几户佃户宣告了主权,同时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姥爷也要回邻县他自己的家了,姥爷家也分到了地,他不再需要给别人帮工来讨生活了。姥爷走的那天,看向姥姥的眼神里带着浓到化不开的不舍。
姥姥和姥爷都明白,无论世界怎么变化,两个人的身份始终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大山,世俗越不过去,他俩也越不过去。如今这样的情形,俩人怕是更加无缘了。
姥姥在姥爷走后,消沉了好一阵子,但是她不能再继续消沉下去,因为自己的老父亲居然开始在给自己张罗婆家了。
土改前,姥姥在父亲面前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甚至偶尔撒个小泼的阻止了父亲几次给自己张罗婆家的想法,老父亲疼爱自己的女儿,也就随她了。但是,现在家里土地没了,还背着地主的名声,老父亲必须要赶紧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好点的归宿。
姥姥还想撒娇耍赖,但是这次老父亲很是坚决。
姥姥的美貌,其实让村里镇上很多年轻人日思夜想,但是,当老父亲托人说媒时,那些年轻人的父母都百般推脱,不为别的,只因为姥姥是地主,这样的身份在那个年代很敏感。
姥姥的父亲成日里唉声叹气,一个劲的埋怨自己之前太心软,没早早的将姥姥嫁进一个好人家。经历了这一切变故,姥姥也懂事了,她也知道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权力任性。她不愿看着父亲如此自责,她告诉父亲,她不再耍赖,如果有好人家,自己就嫁了。
终于,镇上一户还算有地位的人家来姥姥家提亲了,那家家庭条件在当地属于中上,无奈有个智商始终不超过5岁的儿子,这儿子如今也到了适婚年纪,因为姥姥是地主,这家人琢磨着,怕是一时半会没人敢娶姥姥吧,就带着各色礼物上门来提亲了。
姥姥的老父亲很是纠结,但是姥姥看到父亲日渐斑白的头发,想想从姥爷走后就再也没得到姥爷的消息,一咬牙,居然应承了这门亲事。那傻儿子的父母高兴的脸上开了花,姥姥的老父亲摇摇头,叹着气,担忧的看了一眼姥姥,也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姥姥成了那傻儿子的媳妇。
故事当然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否则,现在也就没有我在这里给大家讲姥姥的故事了。
婚后,傻儿子家可能觉得委屈了姥姥,公公婆婆对姥姥极好,姥姥不会干家务,不干也罢,只要对傻儿子好就行了。姥姥不是无情的人,婚后,积极发挥了自己的特长,把家里的庄稼照顾的非常好,公公婆婆眼睛都笑成了弯月。
但是,姥姥也不是认命的人,有一天,可以自由离婚的消息传到小镇,姥姥就动了心思,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说服了自己的公公婆婆,同意她和傻儿子离婚。这一点,我至今感觉太神奇,不管如何不可思议,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离婚那天,姥姥特意把傻儿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笑着和傻儿子说:“走,今天带你离婚去吧”,傻儿子咧着嘴傻笑,“好,离婚去咯。”然后蹦蹦跳跳的跟在姥姥身后,离婚去了。
离婚后,姥姥便一心照顾自家剩下的那点田地,每天傻乐傻乐的,本有些郁闷的老父亲看着姥姥的笑脸,也只能无奈的随她了。
邻县的姥爷不知从哪里得知姥姥的消息,居然又一次出现在姥姥家后院的小门旁。阔别许久,姥姥看着姥爷愈发英俊的脸庞,流泪了。深藏的思念、爱恋、幽怨统统和着眼泪倾泻而出。
姥爷告诉姥姥,他一直未婚,因为他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小地主婆。
刚离开时,他想联系姥姥,但是家里的老父老母拼了命的阻止,因为姥姥是地主;后来在姥爷接连拒绝相亲对象,附近没人再肯给姥爷说媒的时候,老父老母终于表示放弃他了,从此不再管他,即使到时受人非议也不会帮他半分。
姥爷终于可以联系姥姥了,但是,却得到了姥姥与傻儿子成亲的消息,姥爷心里就像钝刀割肉一样的生疼。
姥姥听到这,难过的低下头,然后两眼含泪的想说点什么,姥爷却摇摇头,说:“不用说了,我知道。”姥姥的眼泪更是停不下来了。
姥爷一直没有停止探听姥姥的消息,他怕她生活的不好。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听到姥姥离婚的消息,心里压抑的感情一下子全奔涌而出,他没和自己的父母打招呼,就连夜赶了过来。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姥姥的老父亲没有任何反对,虽然姥爷的父母百般不愿意,但是为了姥爷能顺利成婚也只能无奈接受。姥姥和姥爷终于在一起了。在那样的年代,而且又是那样的境遇,这样的坚持实在是难得又珍贵。
童话故事在结尾时总是这样说:“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是现实从来都不是童话故事。
姥姥和姥爷结婚后,过的并没有我们认为的那样幸福。婚姻比爱情复杂太多,虽然姥爷对姥姥一直是情深意重,但是,因为姥爷曾经在父母面前表现出的坚持,姥姥的地主身份,姥姥的离婚经历,姥爷的老父老母始终没能完全接受姥姥这个儿媳,婆媳关系在姥姥这里尤其难以处理。
在那资源匮乏、男女不平等的年代里,姥爷的母亲总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姥爷的父亲和姥爷,即使在姥姥怀孕时也是如此。平日里姥姥总是秉持着那个年代对女人的要求,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忍耐着自己婆婆的苛刻,但是在怀孕时,强烈的生理反应让她特别馋肉,特别是腊肉。可以想象,这在那个境况里是多么奢侈的欲望。
快要过年时,姥姥的婆婆煮了一锅腊肉,准备正月里招待客人,那浓郁的香气就像一只只小手,钻入姥姥的鼻子和嘴巴里,不停的撩拨着,撩拨的姥姥坐立难安。但是姥姥明白,这锅里的肉没有一块属于自己。但是她实在难以抗拒这种诱惑,于是趁着婆婆离开厨房的空当,冲入厨房,迅速盛了一碗米饭,又火速舀了两勺腊肉汤浇在饭碗里,然后风一样的跑出去,躲在自己房间里狼吞虎咽起来。
不幸的是,姥姥没有逃过婆婆的火眼金睛,婆婆找到姥姥,把吃了一半的饭碗夺了下来,举起汤勺就要打向姥姥,姥姥拔腿就跑,婆婆也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举着汤勺就追了出去。
就这样,姥姥在前面跑,婆婆在后面追,两个干惯了农活的女人,围着自家小院跑了一圈又一圈,如果不是姥爷从外面回来,这场追逐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对于姥姥的处境,姥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是姥爷是个孝子,利用拒绝相亲来争取到和姥姥在一起的机会已是姥爷能做出的对父母最大的反抗了,对于自己父母对姥姥日复一日的挑剔与苛刻,姥爷除了私下里安慰姥姥,别无他法。只是从那次以后,姥爷经常会偷偷藏起几块肉,拿回自己房间给姥姥吃,这种时候,姥姥总是笑的像个孩子。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平淡无奇的过了下去,姥姥为了姥爷,居然学会了裁缝,学会了纳鞋底、做布鞋,还学会了腌制各种爽口小菜,调制各种酱料,做的清炖猪蹄更是一绝;姥爷为了姥姥这个小地主婆能过的不那么辛苦,卖力做工,在一次劳动中,摔伤了腿,右腿膝盖不得已切掉了一块膝盖骨;在做民兵排长时,参与抓捕野豹的行动,被野豹挖出了左眼球,左眼失明......
但是,不管有怎样的境遇,姥姥和姥爷一直携手前行,看向彼此的眼神也始终那么情意绵绵,虽然没有年轻人表现出的那般浓情蜜意,但是在艰辛的生活里沉淀出的感情,隽永而深沉。
歪个楼,吐槽一下:姥姥和姥爷都是高颜值,身高不错身材不错,总之什么都不错,我妈妈也继承了他俩优秀的外貌基因,肤白貌美大长腿。可惜的是,我的妈妈并未充分替后代考虑,为我找了一个除了身高和身材还拿的出手,但是颜值几乎为零的爸爸,更可气的是,爸爸的基因异常强大,于是乎,姥姥和姥爷的高颜值在我这一代,算是完全终结了。但是姥姥和姥爷的爱情,似乎传承了下来,妈妈和爸爸,我和我先生,虽然也都经历着生活的残酷,但都始终相信着爱情,守护着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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