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计(三)
师父带着我绕过大帐,来到一处湖边,此时正值黄昏,一弯新月露白,虽无落霞孤鹜,却也有一片秋水长天。
我看着湖面,浅笑一声说:“师父这就算是偷闲了吧。”借着天昏颜色,我最是爱看师父的侧颜,一身戎装,玄晶甲上镀着一层夕阳金晕,衬得师父轮廓柔亮。
一阵风起,吹动我的罗衫裙带飘荡在师父的战甲旁,师父解下他的披风罩在我身上说:“十七,你来这是想见我?”
我想都没想便回答说:“当然了。”
师父会心一笑,握住我的肩膀语气很是温柔的说:“再过几日便可破敌,你不必担心那些事,你几位哥哥会告诉你阿爹,天族势气再大,面对青丘也不会太过分。”
我一听到阿爹要回来,有些泄气,唉声说:“我知道的,只是我乱了凡人命格这回事没那么好过去的,十数万的冤魂啊,听凤九回来说,幽冥司都快被挤榻了,就算我阿爹在,能讨得到几分好处?”
凡世创世之时,为了不扰乱凡人命数,仙界便有了一个公序:仙人在凡间对凡人用仙法,会遭反噬,若仙人乱了一方凡人命格便要送到天道坛受罚,焚律问天道,由天道给予受罚仙人天雷之刑。上古时期,就有仙人因此而魂飞魄散在天道坛的。此种定罪,是要由冥界和仙界各族公审而定的,即便是父神在世也无法破戒,更无法左右天道。
师父双手托着我的脸说:“你引天雷,事出有因,这一点不用怕,即使公审也可光明正大言明,至于救胭脂伤素锦,这些也只是两族之间的摩擦嫌隙,狐帝自会解决,你如今已不是女君,更不必担忧。只有一点你要答应,我是你师父,虽有狐帝在,青丘这次也免不了要受受气。我是不会让你上那天道坛的,无论我与你阿爹商量什么,你知道后也不要有异议,配合就好。”
师父的眼神中充满恳切,对于师父的一切安排我都不会违逆的,以前惹祸吃亏也都是自己没听进劝。我对师父报以感激,道:“好,师父都是为了我,十七知道的。”
师父握住我的双手说:“明日你就回去,此战你无须参与,是回青丘还是昆仑虚,你自己定。”
“我还是回青丘吧,胭脂还在,阿爹也要回来了,我怕天族再去骚扰,小九一个人应付不来。”
师父点了点头:“也好。”
我是当真看出来师父对我很不放心,一直握着我的手,眼里的关切还带着不舍,我立在原地,静静地陪着师父。
他总是轻描淡写的说不过一次战事而已,可上过战场的我深刻知道,每一次的战事无论大小,对方必定都是拼尽全力。刀剑无眼,神仙之间打架不似凡人,战场上除了拼阵法和拳脚功夫,还要斗仙法。不同种族,有不同的门道,有的种族仙法诡异,变幻莫测。师父是战神,多么残酷血腥的战场都经历过,他的沉着冷静也是磨练出来的,其过程之艰辛可想而知。
想到这,我又酸着鼻子主动抱了抱师父说:“师父你多加小心。”
师父抱紧了我顺着我的头发说:“嗯,你总算知道关心了。”
我有些羞愧,粗粗回想我祭钟回来后的确没认真关心下师父,反而是一个事接着一个事的没完。
师父将我送到住地后就赶紧回军营了,夜晚对于交战双方也是极好的偷袭时刻,保不齐对方会用个遁地术挖个地道什么的。这也只是我的偏见而已,假如有天让我挂帅领兵,还真有能做出这种事,而子阑绝对是我的一员猛将。
天山之夜,萤火虫偶尔飞过,漫天星河闪烁,拢着师父的披风在院子望星空,甚是惬意。可好时光仿佛就是要打扰的,我正伸手要抓一只萤火虫,夜华却出现我面前,皱着眉,面色冷清。
我也冷冷说:“太子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如何帮我师父打仗?”
夜华终是没能按捺住,大步上前将我死死抱住,勒得我直翻白眼。他声音有些颤:“浅浅,我想你。”
他力气一惯的大,和他比力气怎么样都是我吃亏,我怕动静闹大,没有挣扎,只是冷言冷语道:“你我已无婚约,再做出这样的缠绵姿态有何用,你还想再伤心一回吗?”
他没有放手,有些喘粗气说:“你不想与我成婚,是因为你心里一直有墨渊对不对?”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只挑着最伤人的说:“你说得对,我就是心里有他,要不是你长着与他一样的脸,本上神也未必能看得上你。”一口气说完,我心有余悸,万一这太子恼羞成怒要对我不利该怎么办?想想都后怕。
夜华可能受不了我这么刺激他,情绪有些缓和,放开了我说:“我晓得你是故意气我,你伤素锦,可是怨对于我?”
我果然跟不上夜华这一辈年轻神仙的脑力,他哪来的自信?
“她活该,嘴太碎。”
“浅浅,你我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吗?”
“不能,什么时候都不能!”
夜华又要伸手抱我,我一侧身躲开,他只拉住了我的披风,正当这拉拉扯扯的时候,素锦的叔伯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话也说得很是难听,和素锦一样嘴碎。我打掉夜华的手气愤的转身往回走,谁知素锦的叔伯要替素锦抱不平,亮出剑便朝我挥来,夜华出手拦,奈何他们人多,没拦住。我也没那么好脾气,也亮出剑与他们打着。不知是哪一个知道我眼睛不好,用仙法幻出一个极亮的珠子,刺得我眼睛疼,我刚腾出一只手挡住眼睛,只听夜华大声说:“浅浅小心!”他刚说完,我剑还没立起来,右锁骨处便被刺入一剑。
可恨的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那人便马上收了珠子,眼前从一片光亮又蓦然回到黑暗,便觉得周遭更加黑暗。
夜华扶住我,斥责了素锦叔伯几句,在我听来不痛不痒的,是他们天族板正冰冷的官派腔调,我使劲推开夜华,收了剑,捂住伤口,低头看看,前襟已被鲜血浸透。
“倒霉催的。”我正叨咕着,忽觉四周烛火慢慢多起来,刚才动静有点大,必定是惊动了师父。
最先跑过来的是大师兄和子阑,我一见到大师兄甚是意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拉住大师兄的胳膊,傻楞着。大师兄和子阑借着烛火看到我半身的血,都有些慌乱了。子阑“嗖”的亮出剑,指着对面的夜华和素锦族大骂道:“是哪个不怕死的伤了我昆仑虚的人?”
素锦的大伯高声说:“上仙,她是青丘帝姬,这是我们两族之间的事,昆仑虚就不要参与了吧。”
夜华马上转身斥责了一句,素锦族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我看得出,他们因我中的这一剑而洋洋得意。
“墨渊上神到!”随着一声通传,这一夜注定不得安宁。
我看到师父大步走来,我感到事情不妙,赶紧对大师兄和子阑低声耳语道:“你们给我挡着点,别让师父看到我的伤,我回屋去了,一定挡住啊。”
说完,我转身往屋子里走,只听到耳边一个浑厚声音:“站住,十七,过来!”
我没停下脚步,小跑着,眼看就要到门口,忽觉身上一阵温热,被师父下了定身法。师父走到我面前,看到我的伤口,挥手解了仙法,什么都没说,脸色阴沉,打横将我抱起往屋子里走。夜华追上来拦住说:“浅浅受伤颇重,还是请军医过来吧。”
师父声音极冷的说:“我现在没空和你们算账,带着你的人去值夜,今夜不准有人擅离职守!”夜华还是不放弃说:“浅浅是个女儿身,多有不便,还是从九重天派女医过来吧。”
我抓紧了师父的衣襟,小声说:“要不叫折颜来?”师父低头对我说:“我来。”
听到师父这么说,夜华急了,伸手要从师父那将我接过去:“墨渊上神,浅浅虽说是您的徒弟,但男女有别,不合适,还是我为浅浅疗伤吧,毕竟我们……”没等夜华说完,师父怒目而对,严厉的说:“都退下!”师父生起气来着实吓人。
进了屋子,师父小心将我放在榻上,在屋子四周设下仙障。他拿过水盆将帕子浸湿,走过来坐在床榻上,叹了一声,对我说:“何须叫折颜,这里路途遥远,等那老凤凰飞过来,你的伤口也风干了。”
说着伸手过来拉下我的手说:“这些刀口创伤我还是治得了的,你,先把衣衫解开。”
我下意识的双手捂紧了领口,虽然和师父熟,可也没熟到能脸不红心不跳解衣裳的地步啊,我慌乱的嘟囔着:“师父你也是男的啊。”
师父皱了皱眉头,威胁般的说:“你的意思是要换别人来?”
我马上摇晃双手,第一个反应到的就是不能换,万一换了夜华过来我宁愿血洒天山。我又紧了紧手说:“高辛府上定有女医,唤一个过来不就好了。”
师父一只大手按下我两只手,放下帕子,另一只手拉下披风说:“来不及了。”
我羞赧至极,扭捏了许久,终是横下心,咬了咬后槽牙,不再推拒,心里想着:随他吧,伤口太疼。
师父见我不再抗拒,手上动作轻柔了些,退去了我的纱衣,又双手绕到我身后解开了衣带,又将我右边上半身衣服慢慢拉下。我暗自庆幸没有伤在前胸,不然疼死我我也不会让师父给我疗伤的。
师父一手扶住我的左肩,一手拿起帕子,小心为我擦除血迹。他一直皱着眉,我二人的脸离得很近,我不大好意思的别过头,嘀咕着:“好了没有?”
“我没嫌麻烦,你倒是先没了耐心。”
我稍稍低下头,咬了嘴唇没敢再说什么。不一会师父擦完了血迹,扶我躺下来,施法为我愈合伤口。
半个钟不到,伤口表面便愈合了,我知道用仙法疗伤很是消耗内力,好在师父修为深厚。师父刚收了法,我赶紧起来,慌张的拢着衣服,真是觉得自己岁数越大越没出息。衣服理好了,没摸到衣带,我又红着脸局促的找衣带。
师父笑了一声说:“你慌什么,我又不会怎样。”说着从披风下拿出衣带往前挪了挪,双手圈住我为我系上。
我双手捂住脸,在师父怀里窘迫得要死,脑子里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冒出一句:“师父你怎么解女仙衣裳解得这么轻车熟路?”本是要缓解一下尴尬气氛的,被我这么一问,这气氛简直是凝固了。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心里连声哀叹:白浅啊,这段时间还是当个哑巴吧,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师父双手拉下我的手,看着我充满了怜悯的目光说:“遇见你以后,我发现要学的还有很多。”
师父摇头苦笑了一下,又扶我躺下,为我盖好锦被,又将他的披风盖在被子上说:“素锦族这是和你扛上了,你务必谨记,回到青丘就老老实实待着,天君那边肯定还会到青丘要人,你尽量避着些,等我这边战事了了,我自会找你阿爹一起解决。”
亏吃多了,自然长记性,我重重点着头说:“师父放心,我有分寸的。”
师父拍了拍我,起身挥手撤了仙障,走了出去。我的狐狸耳朵最是灵敏,师父出去后对外面等着的夜华和素锦族人说:“夜华,你擅离职守已坏了军中规矩,今夜便罚你和素锦族人替换守山侍卫,守卫至天明,若再犯,本君必定严惩!大战在即,本君不允许有任何纰漏!”
“是,谨遵军令!”
我深深觉得自己这一趟是来给师父添麻烦的,还是明日一早早点回去吧,可恨的素锦族,明里暗里和我过不去,看本上神怎么收拾你们,好歹是当过女君的,我就不信了,你们还能比我青丘那一窝一窝的狐狸难摆弄?
其实我远远小看了天族那些善于耍手段玩心计的人,我青丘那些狐狸顶多是互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掐掐架,况且我青丘民风淳朴,族人并不善战,也不善争斗,连带着我这曾经主事一方的女君也心思太过单纯。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公平,你不可能一直单纯无害,命运总会让你尝了甜头后给你些教训,不会一直偏爱你便宜你,有些路就是为你铺起来让你栽跟头的,爬起来揉揉膝盖还得继续摔,不摔过这一路,就会再给你铺一条路,绕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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