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沪上殷实人家的女儿。他是内地小城手工匠的儿子。他们的一生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也许永远不会有交集。
这一年,因为沿海的战乱,年幼的她跟着父母和姐弟逃难到内地。逃难的路上很是艰难,父母为了大家不饿死,狠心把她和妹妹分别送给了沿路的家庭做童养媳。战乱平息之后她父母也寻回来,想用钱物换回女儿,然后手工匠好不容易捡了个儿媳妇,哪里舍得再还回去。于是,她在十几岁的时候成了他的妻子。
他虽是小户人家的孩子,却也是父母的心头肉,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苦做过重活。有了媳妇之后,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有人操心,更是舒适。天冷了有人加衣,饿了有人烧好饭菜摆上桌,渴了有人倒了温水送到手上。后来他说几十年他连手绢都没洗过一次。那时他只是习以为常。
她父亲始终舍不得她受苦,让他来上海帮忙收账,想着有一日安定下来小两口可以一起迁回上海。乡下的小伙子第一次来到十里洋场,眼花缭乱,第一次怀揣着从没见过的大量账款更是有些飘飘然。很快他就被几个小骗子盯上,勾引进赌场,把钱输了个精光。他不敢回去找岳父,连夜逃回了老家。她知道了也不埋怨,默默地陪着他继续之前的生活。他没有问过她是否遗憾。
她偶尔也会收到父亲寄来接济的钱,但为了不让他难堪,都悄悄地藏起来,日积月累也有了一大叠,直到解放都没有拿出来用过。文革开始,她听到风声,悄悄地和女儿在院子里点了盆火,一张张烧了,生怕被人发现给他带来麻烦。这些他很多年以后才从女儿那里知道。之前他从没关心过。
后来某一年,他被临时调去省城,她每月带着儿女搭乘各种能搭上的车来看他。他从没有想起来问问她是不是辛苦。直到那一天,因为公车没赶上,她已经身怀六甲,还拦了辆货车,孩子们坐在卡车拖斗里,她和一个胖女人挤在副驾驶上,刹车的时候撞在了车壁上。她忍着痛看过他,又带着孩子们回家,继续操持家务。一周之后,她倒了下去,腹中的胎儿已经死去多日,也带走了她的生命。
他到了这一日才突然发现原来一直是她沉默地宽容地支持着他的整个世界。他伸出手去,再也没有递到手边的温水;他回过头去,再没有那个身影在等待。
又过了很多年,他重新娶了一个妻子。无论这个妻子如何刁蛮,如何懒惰,他都忍耐。他包了所有家事,连一条手绢都没让她洗。无论儿女或者其他人怎么嫌弃她,他也从无怨言,就像是一种自我惩罚。
有一天,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强拉着女儿带他去理了个发,修了个面。女儿问起,他很开心和轻松地说:“你妈妈喜欢我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见我这样才会开心。”几天后的晚上,他没有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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