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尚未从昨日的喧嚣中恢复过来的商业街,没有了振聋发聩的音乐、闪烁迷离的灯光和拥挤喧闹的人群,看起来就像是卸了妆的女人,露出清寡疲惫的底色。贺一白此时此刻就站在小小这家蛋糕店所在的商业街的路口,他的目光穿过一间间或简约、或华丽、或现代的橱窗,落在那有些扎眼的黑色建筑上。正如小小所言,她的店铺一眼可见。于万千时尚元素中嶙峋矗立,这是贺一白最直观的感受。
第一次看见苏小小,听她讲解她的设计理念和内涵需求,贺一白一下就被眼前这个看似并不起眼的小丫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这么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小人儿,内心却蕴含着如此深厚的力量,贺一白越是听小小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越是有如此感受。
说实话,他自己从事西点烘焙工作已经将近12年有余,他是从一名学徒扎扎实实做起,最近几年来才敢在设计这个层面上有所试探。虽然成绩不菲,并且渐渐开始积攒了一些小名气,但是他总觉得在自己所学习的这些技艺之上,离他想要他的作品所承载的那种超越了“食品”、“食欲”的情感内涵之间,总有一堵他突不破的沉重的墙。他曾无数次的面带微笑聆听人们对他的作品的赞美,但那些溢美之词空洞的就像是一个巧克力做的空壳,再美的造型也掩盖不了内里的空虚。
直到小小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姑娘从他华美的作品前一览而过,目光都没有停留在哪一个曾让无数的姑娘掩口尖叫的绝世甜点上,而是平静的如一波秋水直立在他面前。尤其是听了她的设计要求之后,贺一白听见自己心上咚的一声。
按照小小的设计构想,贺一白沉思了一周,之后他带着这件作品来到小小的门前。他选择来的早一点,是想要看着那姑娘从远处走来,走向自己的感觉。可是,偏偏有点弄巧成拙了。
苏小小不是穿过清晨的微风,仿佛拨开梦境的幻纱般,从街对角蹁跹而来。她是从贺一白的身后直奔而过,走过了大概有二三十米远,才蓦的回头,有些犹疑的看了他几眼,才试探的问道:“贺一白?”
贺一白有些哭笑不得。和自己面对面得啵得啵得了好几个小时的人,此刻竟有些不认识自己。
“这么早啊?你怎么在这?”得到贺一白的确认后,小小轻松的问。
贺一白举举手中的蛋糕盒,算是回答。
小小把贺一白迎进店里,她没有急着拆开包装,而是先帮贺一白冲调了一杯咖啡。倒是贺一白走进店里之后,看到室内设计与室外设计的天壤之别,忍不住来回参观起来。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排排尚是空空如也的蛋糕架上,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小小,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让您见笑了。一定不入眼吧?”小小站在贺一白的对面,如清晨的阳光,和煦的刚刚好。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贺一白由衷的说。
“和你比怎么样?”小小目光如炬。
贺一白愣了一下。小小这句算是问题也算是回答的话,让他大为惊叹。他笑了起来,眼里满满的是面前这个不起眼的精灵。
小小也回以微笑,她示意了一下蛋糕,意思是我要把它拆开了。
贺一白略一欠身,表示许可。
小小拆的很小心,尽管这蛋糕包装的也很简单。拿掉顶盒之后,小小不禁睁大了眼睛。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恰如一幅烟雨古图,又似一卷缠绵诗话。蛋糕整体呈四方形,画面背景采用白色奶油铺底,在下方处铺一层错落不平的杏仁片,然后是残红色花瓣散落其上,在右边靠上处有隐约的桃枝,和一个女子婉约的侧影轮廓。这个蛋糕的妙处一是对花瓣的处理,残破、凌乱,突显了整个画面的古朴和悲凉;二是桃花树枝的弯曲和女子衣裙的褶皱,显出了未曾入画却无处不在的风;三是女子的侧影轮廓,勾嵌的及其简约,似有还无,恰似欲走还留。
小小将整个蛋糕盒拆开,仔细的看了蛋糕的层级结构,发现作者并不是只将功夫做在表面,蛋糕的内容也是层次分明。她取了小勺,沿着蛋糕的边缘从上至下切了一块,一边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一边抬起头看着贺一白。
小小的目光迎上的是贺一白期待还略带一点得意的神色。她感觉到蛋糕中有咖啡的味道,和杏仁的清苦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又配以一层酥皮做中间隔层,增加了咀嚼的力道感。蛋糕慢慢的在小小嘴里融化,一丝萦绕的苦涩在她的味蕾间游走,随之而起的是那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词句慢慢的充盈了她的心间。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像是广告中那些性感到爆棚的特级烘焙师。那些人,仿佛烘焙的不是食材,而是他们自身的性感。马云曾经说过,男人的才华和他的长相成反比。这句话用在烘焙界,似乎有些失灵。在小小的印象中,那些广告上的著名烘焙大师无不是散发着满满的荷尔蒙。他们的专注和专业为本就俊朗的外形增添了无比的光彩和魅力。小小觉得,在烘焙界,至少在看她看过的那些国际甜点大师的介绍里,甜点的品相似乎是与烘焙师的形象成正比。而贺一白,恰恰像是技术宅男误闯了烘焙的世界。小小想,如果不是提前认识了他,那么这款绝美的蛋糕放在他的手上的画面,一定是某个快递公司或者外卖平台的广告作品最恰如其分了。
想到这么一幅和眼前的场景如此不契合的画面,小小是用了毕生的修为才忍住笑的,但她的嘴角仍把持不住的弯出了弧度。贺一白从头到尾一直安静的等待小小的品评,此刻看着小小露出了笑意,不免也跟着笑了起来。
“怎么样?”他期待的问。
“黛玉葬花。”小小赶紧回了神。
贺一白赞许的点一点头。
“80分”没等贺一白开口,小小直接了当的给出了评价。
贺一白的神色分明的有些惊讶和落寞,他对自己的作品虽不说十分的满意,但敢保证,现在市面上能做到他这个程度的绝对是凤毛麟角。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参加烘焙师大赛面对评委以外,只有惊叹的目光和垂涎的赞叹,从未有如此冷静而直白的反应。
贺一白立正了身姿,定定的看了小小三秒钟,他正要开口问,这时店门忽的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快步的走过空空的蛋糕架,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径直向小小走来。
“可以预定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小问。
小小一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点点头算是回答。这个年轻人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小小,说:“这是尺寸和要求,明天晚上送到这个地址。”
小小忽的有些恍惚,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再次仔细的确认了一遍眼前这个男人,身材挺拔,长相清秀,有一股自带的学者风,让人如沐春风。这应该是小小不认识的,她有些犹疑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什么来似的说:“对不起,我们目前没有送货的服务。如果可以,请您来人到店里来取。另外您这个要求?”小小扬扬手里的纸条,问:“围城?”
“围城。”年轻人平静而肯定的回答。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一旁的贺一白也来了兴趣,他忍不住近前来,也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个纸条,只见那张纸条上笔走龙蛇的几个大字——20人,围城。20人,他能理解,应该是需要适合20人食用的尺寸。至于这个围城嘛……贺一白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继而又看向小小。在他的经验模式中,顾客来店里买蛋糕都是按照店家提供的样式选择尺寸的,就算是有专门的定制要求,也会极尽详细的说明,或者提供参考图片。像这位客人只给出两个字的主题,他觉得不像是提需求,倒像是出考题了。
贺一白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小,他的情绪已经从刚刚小小给他的评价中转了出来,眼前这一个小插曲,让他兴味大增。难道不只是这个丫头古灵精怪,就连来她店里的客人都是这么刁钻古怪吗?他不禁又忍不住的环顾了一下这间风格迥异的蛋糕店。
“是求之不得?还是欲罢不能?”小小直视着年轻人的目光问。
“城外。”年轻人简练的回答,眼神中依旧似笑非笑。
“您这个要求如此抽象,如果作品不能让您满意,是不承担退货的,您依旧得付全款。”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留下了电话号码和定金后就走了。只是在他开门离开时,特意转身又看了小小一眼。
贺一白简直就是目送着那位年轻人离开。他看着小小,又忍不住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感慨到:“你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小小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她把手中的纸条推给贺一白,说“如果这两个字给你,你怎么呈现?”
“哦!”贺一白扬长了声调,对眼前这个丫头的兴趣越来越浓了。他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扩张开了,久违了的跃跃欲试的感觉让他的手指恨不得马上就翩然起舞。
“看来得再来一杯咖啡了!”他开心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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