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在学校待了有半年，变得和学校的建筑一样黑色和油腻——在漫天的黑雾下，学校里的每个人都逃不脱这种宿命。
他每天提着书本去教室，在讲台上照本宣科。下面的学生昏昏沉沉，上面的他也昏昏沉沉。在昏昏沉沉的教室里，李老师偶然会想到不久前自己的样子。
那时的他勤于梳洗，整个人清爽干净。他每天早上抱着书本来到教室，带着热切讲每一堂课。
在这样的时刻，他是沉浸在一个庞大的幻想世界里。他带着热切把这个世界描画出来，想要面前的学生们也充满这样的幻想。在他的想法里，这种幻想是好的，因为只有幻想才是未来。如果一个人没有幻想，就跟河对岸的烟囱没有分别。
但在黑雾笼罩的学校里，李老师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学生们在上课时跟着李老师的幻想神游四海，在考试时却十分地清醒，他们写出同一种正确答案，从不发生任何的幻想。
李老师出过一次卷子，卷子只有一道题：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题目，李老师把卷子发下去的时候，期待着能收到各种各样属于幻想世界的答案。但最后他收上来的都是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解法。
李老师热切地演讲了半年，得到的却是一摞哥德巴赫猜想和把他抛弃的学生。他很伤心，在每一张卷子的“解”后面都画上一个大大的叉。这个叉带有十分的仇恨，它穿过了卷子上黑色和油腻的沉淀，也划破了这张写满字的纸。
李老师在一个黄昏回到教室，亲手将划破的纸一张张发给学生，像行刑官一样挨个枪毙他们，期望被枪毙的学生们低头反思和认错。
但学生们没有认错，他们像蜜蜂一样嗡嗡作响，对李老师议论纷纷。这些议论声里充满的是对他的不屑。
于是，再一次地，李老师被定在了议论声中。
此刻，在这些议论声里，李老师感到自己成了马嵬驿上的唐玄宗，面前的士兵杀气腾腾，手无寸铁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被缢死。
在这个黄昏，黑色的絮再一次落在了李老师身上。他被这些黑絮铺满，被黑色的烟雾所笼罩，很快就变得黑色和油腻，和周围的一切没有了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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