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

我记忆中的刘伯是一个和善而慈祥的老人。他个子一般高，留着点胡须，说起话来总是慢悠悠的。

我的家乡在东北，九十年代以前周围基本都是国营企业，刘伯的正式职业是陶瓷厂的釉工，就是为瓷器画画的工匠。他画的瓷器我没见过，不过去他家时看到好多他画的火柴盒，或是花鸟、或是山水。不经意间就是一件件的艺术品。

但刘伯最大的爱好却是扑蝴蝶。我在87年的时候去大连自然博物馆，看到好多东西都觉得新奇，唯独到了蝴蝶的时候没有半点兴趣。那里竟然还没有刘伯家里的种类多。

有时候觉得蛮神奇的。刘伯那样一个老爷子，居然可以做这样细细的事。据说他最离谱的一次是为了扑一只少见的蝴蝶爬到树枝上。蝴蝶扑倒了，他也摔下来了。差点摔晕的他一骨碌爬起来，看到蝴蝶已在网里，心满意足。

刘伯还自创了一个蝴蝶字体。字型上看有些像魏碑与隶书的合体，落笔处则顿笔，远看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我读初中时，也就是92年左右，刘伯忽然来找我母亲。他说自己年龄大了，估计以后没有体力再去捉蝴蝶了，现在的这些想献给国家。

那时离家里最近最大的就是大连自然博物馆，母亲于是帮他联系。不过，那里的人大约这类事情见的多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甚至也没有过来看的意思。

母亲向刘伯转述的时候，刘伯沉默了好久。后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看看去大连的路费一共多少吧，如果不多...。”母亲算了算，前后的费用加起来大约400左右。刘伯愣住了，他想了一会儿对母亲说：“我回家和你大嫂商量一下吧。”

之后几天，我一直以为母亲会陪他去大连，却迟迟不见动静。一周左右，我放学回家看到家里多了一个裱好的蝴蝶镜框和一副字。母亲说是刘伯送的。400元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了，他又担心去了对方不要白折腾了。权衡之后，刘伯放弃了去大连，做好的蝴蝶就送朋友了。

可惜。

若干年后我想起来的时候仍然在想，倘若那时候博物馆的人稍微有点兴趣，或者倘若那时候刘伯真的去了大连，再或者有今天的传媒，刘伯和他的蝴蝶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可是...可惜。

刘伯的去世很让人唏嘘。96年我到外地读大学，放假回来的时候父亲跟我说最近几个月邻里发生的事。父亲嘻嘻哈哈东扯西扯着，忽然叹了口气说：“知道吗？你刘伯没了。”

我没反应过来：“谁？”

父亲说：“抓蝴蝶的老刘头啊。”

我很吃惊，去读书前还见过他，身体硬朗。

父亲告诉我，刘伯的确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小肠疝气。原本也只是一个小手术，做了就回家休息了。正是七月的时候，老爷子耐不住太热就自己冲凉，之后发现伤口有点发炎。刘伯开始觉得不要紧，就用酒擦擦消毒。过了两天却开始流黄水，人也觉得疼，于是决定去医院。

刘伯一共有两个儿子，当时都算是有钱人。他的大儿子继承了父亲画画的天赋，已经有了一家工作室。他的二儿子则开了一家装潢公司。两个不差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送老父亲去医院的时候居然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一段乘车只要一刻钟的路人力三轮车晃晃悠悠了一个小时。据说刘伯后来已经开始呻吟，终于到医院了医生说伤口已经感染，折腾几日也治疗无效人便去了。

邻里之间谈起这件事时都说刘伯不是死于感染，而是死于两个儿子手里。但外人又能做什么呢？

“孤蝶小徘徊，翩翾粉翅开。”

可惜工业化的城市里，蝴蝶也渐渐减少。

每当我看到飞舞的蝴蝶，总是会想起刘伯。

但愿，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还能继续他的蝴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