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集体主义的美好时光
工厂的一天,从“拉卫”(拉汽笛)开始。“呜……”汽笛声由弱变强,在空中“嚣叫”一番,最后从容落下,声音像越过一个小山丘又回归大地。
猛然间,一阵竹板向我袭来。我一翻身,竹板重重地落在我来不及抽离的小拇指上,瞬间红肿。“再不起来要迟到了!!!”我妈那自带“扩音器”性质的狂吼声震耳欲聋。工厂里的孩子每人都有一部“血泪挨打史”。傍晚时分,常常是以大人们的“大嗓门”为“主旋律”,以孩子们震天哭声或振振有词为“副曲”,以木棒、竹板、搓衣板、板凳,树枝等各式“武器”的击打声为点缀,整个工厂里此起彼伏,交织出一幕幕“悲喜剧”。
其实,那些年我因为赖床而挨的打,多半是“冤枉的”。从我家出门下楼,左拐,右拐,就是学校,整个路程一百米不到。如此“微缩”的距离给了我无数底气,而实际上我也的确极少迟到。后来去县城读中学,听说有同学一大早就要骑自行车赶往学校,风里来雨里去,简直像听东方夜谭……
说起我们的学校,它可是工厂的一大亮点。那是一个曾经能够满足从幼儿园到高中15年学习的“巨无霸”校园,庞大的气象处处可见:从“低调”的校门进去,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田径场横卧在校园东侧,旁边的露天操场可以同时容纳好几场篮球比赛,拾阶而上,校舍间的大花坛里芙蓉月季等花朵或含苞或怒放,花坛周围铺满的细碎石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连幼儿园门口的滑滑梯都算个“大型建筑”,垂直高度超3米,水泥浇筑,一趟下去等同体验一次小型过山车(我曾“有幸”咕噜咕噜滚下去,脑袋上的大包几个月都没消退)~整个校园植被茂盛,青葱隐隐,它浑然天成地坐落在那里,让我们撒欢地享受辽阔和朴拙的自然之美。
我们还是个很“洋气”的学校。“黄金时代”的工厂为学校注入了丰厚的资源,使得我们在精神气质上远别于本地的乡村学校。我们虽身在郊野,但全无乡村学校的紧促和窘困,故而也少有对“应试教育”的刻板遵循。我们的学校更开放,更自信,更多姿多彩。如今想来,这种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大环境下是何其难得,而我又是何其幸运。感谢学校和老师,给予了我滋养一生的启蒙。
放学后,炊烟起,锅碗瓢盆“交响曲”开始上演。工厂“大包大揽”了一切。食堂、澡堂、开水房,蒸饭、冰场、电影院,到处都酝酿着活色生香。食堂,是工厂里最有“滋味”的地方,那里既有油汪汪的饭菜在舌尖奔腾,还有各种有鼻子有眼的消息满屋子乱窜,既有官方正儿八经的公示和宣传,还有民间红白喜事宴请八方。在昏暗的光线下,油腻的方桌旁,那剪不断理更乱的人情啊,浓郁得抹不开~
澡堂子里冷水拧到最大还是滚烫滚烫,旁边阿姨冲外头大喊“开冷水,想烫死人啊!”嘿,水立马凉了,奇效!开水房的水龙头永远裹着黑黢黢的纱布,可即便这样热水还总溅出来,打开水这事儿成为我童年最大的心理阴影;蒸饭箱里也总有长得一模一样的饭盒,吃完了才被别人气势汹汹地追问你是不是拿错了?!提着桶去打二两冰水,路遇小伙伴玩起了躲迷藏,回家一看,好家伙,冰水变开水,只能眼巴巴迎接“暴风骤雨”;电影院里面放《妈妈再爱我一次》引发了全厂泪奔,外面溜冰场却在演绎“速度和激情”,旁边小树林里我和贝贝在一起埋葬毛毛虫,顺带立了个纪念碑……
集体生活的“高光时刻”是工厂的运动会和文艺演出,一武一文,都是山呼海啸般的澎湃。每次拔河比赛都会被家属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哨声一响,地动山摇。可怜我那小脑袋费老大力气才塞进“观众席”,还没喘口气,却被挤出,又塞进去,又挤出来……“观众们”随着鏖战双方的拉锯而前后左右挪位,我跟着“大部队”东奔西跑汗流浃背。红绸带终于稳稳地停在了一侧,那一刻,天被喊破了。
工厂里的集体生活是火热的,也是真诚的。尽管家家户户不如意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少,但正如工厂人在舞台上发自肺腑地演唱《我们工人有力量》和《我们走在大路上》,集体生活给予了人们深厚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它建构了独属于工厂人的“乡情”和“乡愁”。多年后,当我们回望它时,它成为了没有山川印象,只有人间烟火的“故乡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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