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弥漫,长安城车马喧嚣早已沉淀了下来。
“在下不知,眼前竟是三皇子殿下……”她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夜色中。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佻。“姑娘免礼,我只不过是微服出游,也不必声张。”他眉目间流露出安然的神色,“姑娘,天色晚了,想必府上已经寻姑娘很急了吧。”“啊……哦,没……没事。我……我没关系的。”她的眼神躲闪着,没能逃过他的双眼。
他闭上双眼思索一番,翻身跃下马,执起她的手,她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他深呼一口气,“既然如此,也快到十五了,这城中圆月我还未好好赏过呢。”他望着她的眼,河畔的桃花瓣轻轻落下,“不知姑娘愿意与我一同共赏这景色呢?”
他说,这样的月色真是少见啊。她也笑着回应,嗯,方才十四,这月竟是那么圆了。
后来有一天晚上,没有月光。她指尖轻捻着纱裙的外沿,悄声说——
我没关系的……
阴雨和薄雾笼罩着街道。大家都奔走着说,战争马上要结束了,盛家那位倾国倾城的庶女要远嫁突厥了。店家也都摇头叹息着说,可惜了这副美貌啊,居然是个庶女……那天,他雨中策一匹杂毛马,在城门前恸哭,眼泪夹杂着雨水和黄沙。远处,载着她的车马在雨中微黄的灯火中渐行渐远……
那段距离太近,他觉得自己骑上马,也许不需几刹那就能赶上;那短距离,却又太远,隔着河水,隔着天山,隔着无法逾越的沙漠。自以为在脑海中已经深深镌刻下的她的模样,在雨水的冲洗下以惊人的速度淡化,流逝,化作天空中倾倒的片片破碎墨色……
歌舞升平,盛世里,觥筹交错,金碧辉煌。水袖珠帘间,夜夜笙歌。大家都说,三皇子变了。可是那年中秋之夜,他竟向父王提出要去漠北的茫茫戈壁中去戍边。
“儿臣愿藉此历练。”他的话没有带着一点犹豫。很快,京城边众说纷纭,大家都不明白,养尊处优,也无党羽皇位之争的三皇子为什么会选择将自己流放到那么遥远的边疆。
黄沙漫天,空旷寂寥的大漠里,再无长安的繁华,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没有了纸醉金迷,取而代之的粗犷的军乐,夜夜的号角……他也曾想回去——以他的身份,这并不是难事。但每当在山头看到那如沟的月,他就捏紧了拳头。
“这样,和她可以近一些吧……”
“乱臣贼子,你的城已经被我围了,还不速速投降。”他一身金甲,在如血的圆月下狠狠地将他的长刀竖在地上,卷起一阵尘埃。
城门突然打开,他看清了,是她……原本以为,这幅面孔他早已淡忘,可是,拨开尘埃,它还是那么清晰,那么清晰地摆在那里。
这么多年,你还是来了……别担心,我在这很好……嗯,没关系的。瞧,要下雪了,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少。噢对了,这里的山脚下,有一片桃花林,你见到一定会很惊讶的……那些花瓣飘下来的时候很美很美,和我们在长安看到的一模一样呢……
他紧紧握着令牌的手掌,掐出了道道血痕。她的笑颜如花。
去吧,我,没关系的。
月色照在薄薄的细雪上,恢复了银色的样子。月光特别冷,有种不真实的冷。
他抱着她已经微凉的身子,流淌在他指尖的鲜血慢慢凝固。他一言不发,轻轻拭去了她眼角化为冰霜的泪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瓣桃花,轻轻落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到远处山脚的那片桃林,在月光下灼灼地滚烫着……
再后来,有人说三皇子已经战死,有人说太后夺权称帝之后他便再不回京。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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