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白喜事一说,对高寿老人的去世谓之“白喜事,”丧礼与喜成为一种连接关系,所谓顺化生死大抵是这个意思吧。短篇小说集《丧礼上的故事》从阿婆的葬礼开始叙述,生与死的告别,没有悲伤,甚至有诙谐幽默笔调行于其间,作者甘耀明1972年生于台湾苗栗,被看作是台湾新生代的顶级小说家。作品中的每个故事即可独立成章,连缀起来又成了家族故事和客家历史的叙述;行文糅杂了民间传说,以及轻如浮云的魔幻色彩笔触,意蕴出生活里的鲜活和艰辛,不由想及庄子对生命的认知,生死的过程犹如自然的春夏秋冬四时运行。
讲故事是最古老的表达方式。每个人在童年时期都有听故事的经历。小说中的阿婆生前给自己嘱咐,过身后,子孙辈给她安排的种种仪式都可以有,因为那是后辈的心意,惟有一样是她自己想要的,那就是每个来奔丧的人在灵堂前给她讲个故事。小说中发生地三寮坑,也是作者家乡的缩影,透过故事视角,生存的艰辛,战乱时期的境况,客家人与原住民的生存冲突,如草蛇灰线迂行于故事中,回溯和追忆,生存世情如斯,智慧温情如斯。
第一个故事的起调,是阿婆的大儿子的讲父亲买回一头仅剩三颗牙齿,大概能活两年的老牛。这头遭到全村人笑话的老耕牛,完成一生使命被送屠宰场前,犹如某种因由,找到上山采草药迷路的阿婆,作为家族功臣的老牛在生命的最后被萤火虫簇拥,跟着菩萨去修行。《神奇的猪油拌饭》中讲故事的是85岁的阿菊婆,清晨灶火边的一碗猪油拌饭停止在莲雾累累的季节,那年她六岁。母亲改嫁后,米粒饱满的猪油饭成了她一生最遥远也是最鲜活的记忆。
《啮鬼》客家话是吝啬鬼的意思,说这个故事的是和阿婆相差十来岁的阿水伯。一年才吃一次的米饭,一块除夕餐桌上的猪腿肉延存半年之久描绘出穷困年代的饥饿。一碗清饭,撒上薄盐,用细细竹签一粒一粒挑起来,就着夕阳,数一粒吃一粒。终究受不住肚子太饿,一口气扒光碗里的饭,扭头看见姊弟们碗里的饭,瘪嘴哭泣,获得五粒饭的赏赐,像穿烤肠一样蘸了酱油烤着吃到大年初二。
第八个故事《野狼、海王子与乌贼群》极具视觉感,十六岁的少女带着弟弟妹妹,兄妹四人骑着父亲的机车去台中市的医院接弥留之际的父亲。夜的黑暗和恐惧不能他们想要见到父亲的心情,路遇给他们汽油的阿婆,连人带车送他们一程的砂石车。故事的高潮是机车进入台中市区后,为避开警察的检查,由最初的七辆铁牛车掩护,每拐一次街角,就有铁牛车加入护送队伍,浩浩荡荡三十多辆车伴行,巨大的引擎声和滚滚烟尘,搅得警察无法靠近。
《素描的荒城之月》是太平洋战争时期的一个故事,讲故事的人年轻时常来三寮坑写生,多年后,遵循父命开了自己的诊所,动荡的日子里偷偷在夜里作画。他太想画一幅女体素描,战乱时局,命不保夕,这样的念头是虚妄里的虚妄。医生的初恋发生在婚后一年,那个来自三寮坑的女孩,一眼看清他的念想,为回报他的一药一饭之恩,成全了他画女体素描的心愿。兵荒马乱,那夜的月光,铭记一生。
一个故事一个视角,全书十五个故事加上一头一尾开篇和结尾,既成小说的结构,也是一幅客家人生活的世情画卷。讲故事或听故事,于阿婆多灾多难的一生,是莫大的慰藉和寄托。
甘耀明的小说语言不动声色地对应了台湾文化的多元性。作者行文中的客家话是自然而然的点缀,如同白描赋予了人物的鲜活和个性。故事的发生,故事中的人有明晰的乡土印记,营造出的叙述氛围会让人想到《菊次郎的夏天》或《千与千寻》,如此糅杂,毫无违和感。
作者善于糅合,轻如飘絮的魔幻笔触将民间故事与讲述者的语言熨帖合一,诚如他对父辈讲故事的理解,意蕴“生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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