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前的一天，收到了老妈发过来的一段视频，襁褓中一个红粉粉的新生儿侧着小脑袋睁着一双黑珍珠一样的大眼睛漫无目标的上下打量，小小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偎在脸颊边。再一看老妈的微信头像，已经变成了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我就知道弟媳妇生产顺利，我的小侄女出世了，也就意味这我的老妈从这一刻开始，升级做奶奶了！
我听到老妈发来的语音里激动到颤抖的声音：xx（我的小名），快看看这是你侄女，我的大孙女儿！
在感到无比欣喜的同时，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心里也有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我的老妈，已经不单单是我的妈妈了，她也成为了另一个孩子的奶奶。在我的印象里，提起奶奶，想到的都是年近八十岁白发苍苍裹着小脚步履蹒跚的老妇——那是我的奶奶。
由于种种原因，我和老妈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少的可怜，12岁时便长期和老妈分离。我对老妈的印象也就定格在了那个时候，一个做事风风火火，说话笑笑闹闹，和四邻谈笑风生，总是精力满满像个陀螺一样忙碌不停的超人老妈——她年轻，泼辣，却又性格急躁，但对我却总是备加呵护。
我记得老妈闲下来时喜欢和我说过她小时候的事情，老妈在家中排行老幺，上面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所以她是家里最无法无天不受管教的那一个。有一年过年老妈全家包饺子，要绞肉馅儿，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外婆带着三个年长的女儿在做，人手足够，老妈最小也是最喜欢捣蛋的一个，全家人都防着她，她却硬要去凑热闹，绞肉馅的时候她趁着大家不注意去玩绞肉机，结果一个手指头被卡进了绞肉机，幸而被我的大舅发现及时停止了机器，老妈的手指头这才保住，然而也留下了永远去不掉的伤痕——那根手指的一半指甲永远长不出来了。我小时候经常喜欢拉着她那根手指翻来覆去的看，老妈则用她的亲身教训教导我——看吧，调皮捣蛋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老妈上学时成绩不好，总跟老师对着干，经常拉着几个死党一起逃学，被发现后被老师用教鞭打得上窜下跳，最后念到初中就辍学了。
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老妈是不会安分待在家里的，终于有一天一个人不顾全家反对直接跑到千里之外的新疆，去投奔那里的一个表哥也就是我的表叔。表叔一家在当地开了家小吃店，老妈就在那里帮忙打下手。而恰在那时，我的老爸跟着他的姐夫，也就是我的姑父，成了援疆建设大潮里一支江苏工程队的一份子。工地上下班，姑父就带着我老爸和他们的工友们到我表叔的小吃店吃饭，一来二去，大家都熟悉了，姑父当起了月下老人，把老实木讷的老爸介绍给了快人快语的老妈，后面的故事就像所有的农村青年男女一样，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女——就是我。
小时候老爸继续跟着工程队援疆建设，老妈留在江苏在镇里的工厂上班，带着我和奶奶一起生活，年轻的老妈不会做饭，于是经常煮面条，那时候生活比较艰苦，平时吃的没有什么油水，有一次发了工资，老妈心一横就买回了十个鸡蛋，煮面条的时候十个鸡蛋全下锅，后来老妈说起那件事的时候总是说，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想吃鸡蛋了，因为我不爱吃蛋黄，蛋白也就吃一个，奶奶不爱吃煮蛋，10个鸡蛋老妈一连吃了9个，吃得她呼口气都带着鸡蛋味，现在听着仍然感到可爱又心酸。
那时候家里后院是一片竹林，春天竹林里会发出许多新笋，刚上市的新笋能卖不错的价钱，那些天老妈凌晨四五点就起来去后院挖笋，然后把笋捆扎整齐，带去集市上卖，卖完笋回来我还没醒。这时候的老妈有她独特的叫醒我的方式——她那双忙活一早晨被冻得冰凉的手会悄悄伸进我的被窝，在我光溜溜的背上轻轻一拍，我一个激灵就弹起来了。然后就是利索的帮我穿好衣裤鞋袜，倒热水给我洗漱，接下来就是一项大工程了——梳头，我那时头发过耳，刚好够扎两个小揪揪，当年小孩子流行的是红绸花，有大红的，玫红色，水粉色，反正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全是红。梳头这件事之所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而且此后近三十年不再留长头发的原因就是——我妈给我扎头发实在是太疼了，每一梳下去，我都能感觉到我的头发即将和我的头皮分离，而我再怎么龇牙咧嘴哭闹喊叫也没换回一点手下留情，最终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顶着两朵鲜红的大红花被老妈送去幼儿园。
而说起送我去幼儿园，又让我想起往事一串，幼儿园在村东头，也是老妈上班的必经之地，有时我会和邻居孩子一起结伴走去幼儿园，有时老妈会骑车顺路带我去，关于坐车——一辆永久的二八大杠，车身比当年的我还高，老妈那小小的个子，一个飞身腿一偏就上去了，简直是我心中的神勇超人，而坐在前面大杠或者是后来的后车座上的我就没那么神勇了——问问我的手指头，到底被车闸夹过多少次，再问问我的脚趾头又被车轮卡过多少回，每一次都是血泪史。
有一年冬天，老妈骑车带我回家，行至家前面的小河边，坐在前杠位置的我不由自主的往左边趴伏了一下，直接把我妈方向带偏，我们俩就那样连人带车拐进了小河里，幸而河水不深，奶奶和邻居都听到了动静，及时把我们捞了起来，大冬天的老妈和我都冻得够呛！
后来我有了弟弟，因为村小学被并去镇里，我只能每周末回家，周一到周五寄宿在镇上的姑姑家，那一年刚好老爸肾结石，吃药不见好转，经常发作，疼到蜷缩成一团，照看弟弟和送我上学全都在妈妈一个人肩上，于是每周一早上天还蒙蒙亮，老妈就悄悄起身准备早饭，叫我起床洗漱吃饭，然后把不到一岁的弟弟穿好衣服喂完奶，用一跟长长的宽布带把弟弟交叉固定背在她背上，骑车送我上学，我背着书包坐在车后座，沿途都是盘山公路，上坡多，下坡也多，一次下坡时轧到一个石块，车身摔倒，直接压在老妈腿上，老妈左手撑地，右手反过来护住背上的弟弟，而我因为有老妈身体的支撑，很快跳下了自行车后座，没有伤到，当时我太小不懂事，只是抱怨上学要迟到，却不顾老妈有没有受伤，成年后总是想起那一幕，愧疚无比。
年轻时的老妈爱美，爱打扮，爱唱歌，我记得小时候见过老妈几册影集，里面有老妈在南京，上海，西安等几个大城市景点的照片，暗淡发黄的照片上依然能看到老妈当时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或是风衣，或是西服套装，或是泡泡袖的花衬衣，还有皮大衣，牛仔裤...但她干农活又是一把好手，她养的猪总是最肥最大的，她养的鸡也是最能下蛋的，村里人都说老妈干起活来不输男人，是啊，我的老妈，爱美，但更能吃苦。老妈曾是乡里连续几年的三八红旗手。村里的女人们都喜欢和老妈相处，闲暇时常常聚在我家谈天扯闲，无聊时也会打打牌搓搓麻将，前几年她们就开始打趣老妈：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多打几场牌，要不然等以后带孙子可就摸不着牌了！老妈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哈哈笑着说：我可不管，孩子谁爱带谁带去，谁也管不着我打牌！
现而今的老妈，自从孙女儿出生，她的朋友圈里便全是宝贝孙女长宝贝孙女儿短了，照片和视频隔两天就发一个，别人约她打牌，全都一口拒绝：要看孙女儿，没时间！
孩子出生不到半个月，老妈忙前忙后一下瘦了十几斤，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示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半夜只要一哭闹，她第一时间赶过去给孩子换尿裤，冲奶粉，喂水，抱起来拍嗝，满屋子溜达哄觉，白天看孩子也是一刻也不敢离开，手机购物车里除了各种日用品外便全是给孙女儿买的各种衣服鞋袜，玩具，纸尿裤……
我的老妈是个好妈妈，我相信她也一定会是个好奶奶，只是在以后越来越多的奶奶的称呼中，意味着她真的在慢慢老去——她渐渐开始老花的眼睛，鬓角下藏不住的白发，已经开始松动的曾经整齐饱满的牙齿，手背上逐渐生出的褐色瘢痕，而我，多么希望她永远只是那个风风火火，爱美时髦又能干的超人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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