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手记

韦尔乔画过一些有趣的画，但他不是个画家。他的职业是医生，画画只是业余爱好。所以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第一次在那个值班的深夜在纸上乱涂的一笔后，居然一发不可收拾，在后来的二十年里创作了大小共7000余幅钢笔画。

韦尔乔一生平淡无奇，私下里除了阅读广泛，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几乎不像一切艺术家。不过也有一点，据说他为人木讷、内向。这样倒好，一个人在性格上拒绝了外部世界对内心的侵扰和浸染，反而可以专注于与自我的对话，发掘自己更深的生命。

韦尔乔一生短暂。2007年他丢开钢笔，一觉睡上天堂。虽然，艺术家能不能上天堂，还是一个问题。按理说但凡艺术家灵魂里都有撒旦的身影。艺术和道德的关系从根本上讲没有那么密切。真正和艺术关系密切的只有逻辑和恶。逻辑是艺术创作的方法，，而恶是艺术创作的源头。当然，这里的恶不是道德上的罪恶，柏拉图说生活模仿艺术比亚里士多德的艺术模仿生活准确多了，但其实也不够准确，生活模仿的和艺术一边模仿一边否定的其实是同一物。从这个意义上讲，生活与艺术是对立的。但是这种对立却不是二元论意义上的对立。这是一张桌子与一张椅子的对立——它们有可以完全区别于对方的形式，也有不能相互区别的形式。

《梦游手记》是韦尔乔处女作与精品画的合集。2002年出版，时间上接近韦尔乔一生的尾声。因此，这本书也可以看作是他一生创作的一个总结。这本画册近两百页，前七十页是散文。韦尔乔也不是一个散文家，他写的东西虽然不美，但是有趣。老孙、周祁、老秦这几个人仿佛破空而来，不像凡人，倒像一些影子和鬼魂。有人被一小片生活绊住，但是反过来把生活打扮得有滋有味。有人在火车上辗转一生，天南地北地漂来漂去，有人博学睿智，到头来命运在精神病院和讲台之间游离。当然，这些都是作者虚构的人物，在这些虚构的人物、虚构的事件中，韦尔乔分享给人一小部分智慧。在这些故事里韦尔乔有时候显得很幽默，有时候显得很传奇。有些故事完全违背了生活的逻辑，像是他从传说中取下一小截隐藏进普通的生活中。

正如他的散文他的画也是如此。他的画没有素描之类的东西，我的意思是他从不试图模仿什么。前面提到过生活和艺术谁也不模仿谁，他的画是用于发现生命里更深的自我的。所以，他的画揭示了生活的本质——那就是生活的虚构性。他的画基本不遵循常规的作画手法——他也没什么手法可言。他没上过一天绘画培训课，但他阅读了大量西方哲学著作。所以他被排斥在专业之外，一生都被称作业余画家。这样也好，他就不必为线条和透视这一类技术性因素所约束，因而也就足够的自信向艺术的边缘探索，直接与艺术核心建立联系。外国有个大名鼎鼎的画家也是如此，他一生也几乎是业余画家，作品无人问津，不料死后却几乎成了西方画家的代名词，这人就是梵高。韦尔乔的小画没有梵高油画那种高不可及的感觉，但在艺术上二者都具有相似性，而韦尔乔在梵高面对的汹涌的核心力量时，保有他东方式的神秘和富于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