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
阴雨绵绵
很多人不愿意在阴雨天外出，这鬼天气，看着就愁人。
古道上，一匹快马在雨雾中飞奔，四肢矫健，足下生风，路过处泥水飞溅，惹来声声咒骂。
马背上的男子似乎很急，总嫌速度不够快，马鞭不停地落下，马儿吃痛跑得更卖力了。
柳风南中午仅吃了一口饭，然后一直呆在书房，他在写字，很认真，很专注。一笔一划，既慢又稳，字透纸背，苍劲有力。
写一张，换一张，写了厚厚一叠，纸上只有一个字，静。
寅时刚过三刻，他停下笔，抬头，问。
“柳义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书房外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水人。
从头到脚，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下巴、衣角…无处不在滴水，仿佛刚从水里爬出来。
看到他，柳风南似乎松了一口气，来人也似乎松了一口气，抱拳躬身。
“柳义参见庄主！”
柳风南快步走过去，抬起手臂，似乎想帮他擦拭脸上的雨水。
“辛苦你了，一路没停歇吧。”
柳义一愣，刹那间，他内心仿佛升起了一轮红日，温暖入心田，湿透的身体也不再冰冷了，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
春雨虽不细小，但寒冻刺骨，从昨晚到现在，马不停歇，饭都没顾得上吃，总算在庄主要求的时间里赶到了，要说没有一丝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然柳风南的这一小举动，让他的怨言顿时烟飞云灭，忙躬一大礼，躲开了柳风南的衣袖。
“谢庄主体贴，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风南会心一笑，适当的时候，做一些合适的举动，会起到神奇的作用。他相信，就算现在真的要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去。
柳义，男，四十七岁，做过镖师，做过捕快，上过天山，出过大海，跑过很多很多地方，见多识广，江湖阅历极其丰富。
柳义虽姓柳，但不是柳风南的柳。他仅仅只是柳风南的一名中层下属，帮他管理一方生意而已。
若不是柳风南有事找他，他还没有资格进风南山庄的。
“坐”柳风南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
“属下站着就好。”柳义笔挺着身板回道。
他浑身是水，而书房干净整洁，椅子、地面，一尘不染，他不忍去弄脏。
柳风南没有强求，问：“听说你到过西方？”
柳义道：“属下以前跑镖去过几次西域，出海也去过几次西边。”
柳风南沉吟了一下，问：“你可听说过一种…很恐怖的蝙蝠？”
“恐怖的蝙蝠？”柳义疑惑，问。
“对，就像能嗜血，又像幽灵。”柳风南道。
柳义想了一下，道：“有一种蝙蝠，浑身鲜红似血，大家叫它吸血蝙蝠。西方有吸血蝙蝠的传说，传说它们就像幽灵。”
“吸血蝙蝠？”柳风南一惊。
柳义面容坚定，道：“是！”
“它们真的吸血？”柳风南问。
“不，真的吸血蝙蝠不吸血。”柳义突然笑了，说道。
柳风南却笑不出，问：“真的吸血蝙蝠不吸血？难道假的吸血蝙蝠反而吸血？”
柳义正色道：“是的，在大海西边有一座孤岛，岛上全是蝙蝠，通体血红，嘴巴牙齿都是红色，就像吸过血一样，大家叫它吸血蝙蝠，但它们真的不吸血。”
“你怎么知道它们不吸血？”柳风南疑惑道。
“因为我们在海上遇到风暴，被漂到那岛上，并在那停留了三天三夜，它们不止不吸血，而且很怕人。”柳义道。
“也许它们那时候不饿。”柳风南道。
柳义一愣，道：“也许，但那座孤岛方圆百里，除了海鱼，没有其他动物。”
动物才有血，没有动物就没血可吸。
柳风南沉思了一下，问：“那你说假的吸血蝙蝠吸血？”
柳义道：“那只是传说，传说西域有一种鬼叫吸血鬼，住在神秘城堡里，吸血鬼有一大群蝙蝠随从，有人说这蝙蝠是吸血蝙蝠，也有人说是幽灵蝙蝠，它们是吸血鬼的信使，也是吸血鬼的前哨，负责寻找猎物，当它锁定猎物时，便会勾掉猎物的一丝魂魄，吸血鬼就会在月圆之夜出现，吸干猎物的血……”
柳风南听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颤，全身冰冷。
密室里凭空出现的那只蝙蝠，岂非很像吸血蝙蝠？
不止吸血，还勾魂。
柳义似乎没有注意到庄主内心的变化，笑道：“哈哈，庄主，这只是个传说，也没有人相信的。”
柳风南沉着脸，问：“只是传说？”
柳义一愣，然后说道：“是的，只是传说，和我们这里的勾魂使、索命鬼一样，从来没有人见过。”
“也许见过它们的人都死了。”柳风南喃喃道。
柳义哑住了，过了好一阵，才道：“也许，属下确实没有见过。”
柳风南抬手摆了摆，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回书桌，瘫坐在椅子上，柳义识礼地躬身告退。
雨，越来越浓。
柳风南的心愁，比雨更浓。
他当然不会把吸血蝙蝠的信息传出去，到了他这个地位，任何一丝不利的信息，都能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造成巨大的不良后果。
“你觉得他的话可靠吗？”
柳风南突然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说话。
一个黑影从书架侧走了出来，一身黑衣，带着黑斗篷，连脸上都带着黑面罩，只露出两个眼睛，看起来就是一个影子。
他确实是个影子，没有名字，柳风南叫他暗影。
他就是柳风南的影子，如影随形，躲在黑暗里的影子。
是柳风南最信赖的人。
以前柳风南有三个影子，他叫暗影叁号，现在，他是暗影的全部。
他没有回答。
柳风南自言自语地说：“他确实没有必要说谎，但是他肯定不知道应对办法。”
“也许有个人知道。”
“谁？”
“书生！”
书生，读书的人都可以称为书生，书生何其多？
但柳风南知道他说的是谁，江湖上只有一个书生，只要提到书生，就是指他。
他真的是个书生，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
柳风南和书生不熟，但如果要找他，他一定会来，因为他欠柳风南一份人情。
在这乱世江湖，友情不一定可靠，爱情也不一定可靠，甚至亲情都不一定可靠。
但有的人，让他欠你一份人情，他就很可靠。
因为这种人迂腐，如书生一般迂腐，他欠下的人情，一定会还。
柳风南犹豫了，他在犹豫要不要用掉这份人情，书生欠他的唯一人情。
这份人情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只是帮书生找回一本书而已，但柳风南知道，这份人情关键时刻可以救自己一条命。
“你觉得我应该找他？”
暗影沉默。
暗影从不参与决定，柳风南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唯一能决定的，就是拼命保住柳风南的命，哪怕拼掉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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