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庙堂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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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毕业的许诗明被分配到离县城最远的山村小学教书。临行前，教育局领导鼓励他说：“那里地理偏僻，交通不便，环境也比较差。你到艰苦的环境去锻炼锻炼，对自己的成长有帮助。”

许诗明道：“没问题。”他家也在农村，兄弟姐妹多，家庭条件也不好，分配到哪里都一样。

这个时候，其他的学校早就开学了。他去那个叫做来山庙前的村里报到。村子也就几十户人家。大队年轻的女会计黄小君把他上下打量了半天，说：“你不会再跑了吧？走马灯似的，来一个走一个。”

“我们去学校里吧！” 黄小君领着他往村西走，村边有条小溪名叫东溪。跨过小竹桥，又向上游走了两三里光景，见到一个庙，牌匾上写着“来山大庙”。

“你先安顿下来吧。明天我就让学生来学校。”说着，把一大串钥匙交给许诗明。“等下我先让社员们送些柴米和菜来。不瞒你说，这里买菜不方便。我们吃的都是自己种的。庙边上有好多大队里的地，有空你也种一点。过去那个女老师也是自己种的。”

许诗明打开庙门两边的偏房。右侧一间是办公室，里面还有一间，有床和书桌。书桌上有一盒雪花膏。床边有衣架，挂着一件泛黄了的白色女衬衣。

中午，他开始做饭。对面偏房就是厨房，有一个土灶头。他从小没做过饭，火燎烟薰忙了一阵子，还吃了一顿夹生饭。

下午，他把“教室”打扫了一下。教室在两边厢房的楼下。他疑惑地想：“我一个教师，怎么有两间教室？难道还有另外的教师？教育局领导曾打趣说我，既是教师，又是校长，全校所有的官都我一个人兼任。”

晚饭后，他从厨房走过门廊回卧室。天正下着雷阵雨。他朝庙堂正厅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他猜想那里过去肯定都是菩萨，有泥塑的、木雕的，后来被砸的砸，烧的烧，菩萨们会不会发怒啊？

正想着，突然一道闪电，把大厅照得雪白，紧跟着一个惊雷。许诗明吓得翻身就跑，回到寝室，躲进被窝，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早，学生们就来了，“呼啦啦”自动坐在两边厢房。原来是前任教师早就分好，一二年级人数较多，坐一个教室，三四五级坐一个教室。可两个班级总共还不到二十人。这么少的学生，当然不可能再配一个教师了。

对于分班，许诗明也能理解。这是因为大家坐一个教室，其中一个年级上课会影响其他年级。于是，他只好这边上一节课，再去那边上一节课。不上课的班级自学。

还有唱歌课、体育课、美术课……晚上还要批改作业。平时还得洗衣做饭，星期天去地里种菜。几天过去了，他忙得连寝室里那些女人衣服化妆品都没时间丢。

“怪不得没有教师愿意留下来，怪不得来一个走一个。我也待不下去啊。”他硬着头皮又坚持了几天，等到天气晴朗的夜晚，他卷起铺盖，准备不辞而别。

“对不起了，来山庙前的社员们，来山庙前的同学们！”他想，我回县教育局请求再分配。假如不给我分配，我就是回到农村当农民也比当这个教师强。

他绕开村子，往当初来时的路返回县城。月色微明，他走着走着，感觉走了有两三个小时了，忽见前面出现一座小竹桥，他呆了呆，两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及至再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站在来山大庙门口。

“啊，怎么会这样？”他不及细想，拔腿继续赶路。天快亮了，他又到了那座小竹桥，又站在了来山大庙门口。

“怎么回事？鬼打墙了？”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他回到寝室，准备放下铺盖。朦胧中只见一个女子，穿着那件发黄了的白衬衣，站在床前，幽幽地说：“许老师，你别走！你留下来好吗？”

许诗明大吃一惊：“你！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那女子说：“许老师莫怕！我名叫黄花女，原先是这所小学的老师。这办公室是我的，这寝室也是我的。”许诗明惊道：“啊！你是鬼？我听说了原先这里是有个女教师，可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阴魂不散？”

黄花女说：“是许老师引我来的呀。你问你，你为什么还保留这许多我使用过的东西？”许诗明说：“这些日子我忙得不可开交，心无旁骛。”

黄花女说：“不管怎么说，其实你一点也不害怕我，是不是？你现在与我聊了那么久，很镇静的样子。”

许诗明心里也觉奇怪：是啊，刚见到时，他确实被吓了一跳，现在却感觉这女鬼有点亲切感。他沉默着。黄花女继续说：“许老师，留下来吧，学校需要你，孩子们需要你。我成了鬼，尚舍不得离开这个学校呢，你怎忍心离开呢？好了，天快亮了，我走了。”

这一天，许诗明上课时多次走神。他满脑子想的就是黄花女的形象。她白衣飘飘，亭亭玉立，但看上去有些模糊。他听说鬼是没有形体的，便有些后悔昨晚没敢上前与她握下手：“唉，看来我还是太胆小了！”。

次日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户。他心说：她今晚来不来？她是怎么进来的？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碰下她的手。可是等到天都快亮了，她没有来。

一连好几天，都不见她的影子。有一天半夜里，他忽见她站在床前说：“我太喜欢人间的生活了，我太喜欢当老师了。我在等待机会，重新做人。”

许诗明悚然一惊，醒来，却不见她的影子。清明节到了，许诗明心说，今天是她的节日，她会不会来呢？听说这一带有清明吃青饺的习俗，趁今日假期，我去割青，做些青饺，祭祀一下她。他这样想着，就挎着竹篮，往庙后山上走去。忽见前面有些热闹，他好奇地走近去，发现都是自己的学生。他问女班长：“黄颖同学，你们这是干什么？”黄颖说：“今天是清明节，我们请黄老师吃青饺。”

许诗明一看，眼前有一坟墓，正是黄花女的。墓前放着一长溜小碟子，每只碟子上放着一只青饺，十八个学生十八只碟子十八只青饺。

许诗明问：“黄老师会来吃吗？”大家说：“会来吃的。黄老师最喜欢吃青饺了。她过去会做很多的青饺，给我们吃。”

许诗明割了青，却发现没有馅子。“罢了，我就做些青团子吧。”可是他从来没做过，面粉和得有点稀，蒸的时候，一个个轮廓分明的青团子竟然粘合在一起，成了一大张青饼。

他有些沮丧，黑暗中静静地坐在桌子边叹气。忽听一女人说道：“许老师别这么伤感。我来帮你蒸饺子。”是黄花女。她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把青饺蒸好了，一共是十八只青饺。“徐老师，你吃！”

她的形象依然有些模糊。许诗明涌起一种想握一下手的冲动，伸出手又胆怯了。他顺手递过一双筷子说：“黄老师，你也吃！”

黄花女摇摇头：“我不食人间烟火啊。”她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你刚才叫我什么？黄老师？我已经快一年没听见有人当面叫我老师了。”她“璨璨”的笑着，霎时不见了。

许诗明照例上他的课。晚上批改作业，改着改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太劳累了，可第二天起来，所有的作业都批改好了。星期六，他想去地里种点菜，当天来不及翻完地，星期天一看，都翻好了。

忽然有一天，天下大雨，东溪水暴涨。有学生匆匆跑来：“许老师，不好了！黄颖从小竹桥上掉下去了。”许诗明着急地问：“救起来没有？”“救起来了，只是还在抢救。”

许诗明心里一激灵：“啊？难道是黄花女？她想借尸还魂？”

黄颖落水事件发生以后，许诗明想起黄花女曾经说过的话：她在等待机会要借尸还魂。他要向她问个明白，她要真这样做，那他对黄花女的好印象就立即颠覆了。

黄花女还是像过去那样，会来帮助许诗明，但就是不见她的鬼影子。好在黄颖没事，几天以后，来上课了。许诗明迫不及待地问：“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救起来的？”

黄颖说：“竹桥滑，是我不小心滑下去的。谁也不知道是谁救我的，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是我自己‘飞’上来的。我爸妈说，是神仙救我的。”许诗明呆了呆，他想了想就明白了，是黄花女救的，我冤枉她了。

晚上，他故意不关寝室与办公室之间的门，隔着帐子，他能看到办公桌。他躺在床上，不让自己睡着。一直等到后半夜，果然见黄花女坐在办公桌上，帮他批改作业。

许诗明突然起床，那黄花女来不及躲闪了。雨夜的天色很暗，黄花女的身形有些模糊。许诗明说：“谢谢你救了黄颖同学！”黄花女说：“不用谢，我知道你曾怀疑过我，事实上，黄颖同学虽然不是我推下去的，但那一刻，我确实是产生过要借尸还魂的想法。我确实太爱‘教师’这个职业了，太爱 ‘老师’这个称呼了，太爱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了。”

雨季来临了，东溪的洪水把小竹桥冲向了一边，学生们站在岸边，上不了学，都干着急。许诗明赶到溪边，与孩子们隔岸相望，也是一筹莫展。

忽然，奇迹发生了，那黄颖同学的身子直挺挺地漂浮起来，从浪涛上面飘过来。黄颖看着小竹桥下湍急的溪水，先是吓得失声尖叫，继而闭上了眼睛。一忽儿，她就平稳地站在许诗明身边。

许诗明诧异地问：“黄……是你吗？”黄颖说：“许老师，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只有黄花女明白，许诗明问的是她，她说：“别吱声，会吓坏孩子们的。”许诗明道：“可我怎么就看不见你了呢？”黄花女说：“现在是白天，你看不到我的。我说的话也只有你能听见。好吧，不多说了，我把学生们都送过来，放学后我会再送她们过去的。”

学生们更是十分的惊诧，一个个来问许诗明：“许老师，是不是神仙送我们过来的？我们听见你在与神仙说话。”许诗明说：“是的，是曾经教过你们的黄老师，她成仙了，来帮你们了。”学生们喊道：“黄老师回来！你不要做神仙了，你做我们的老师吧！”

这天晚上，许诗明回到寝室准备睡觉，发现黄花女背对着他站在床前。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发了黄的白衬衣，身材纤细，婀娜窈窕。这些日子来，黄花女仿佛就成了他家庭中的一员，为他做饭、改作、锄地……他一点也没有了阴阳相隔的感觉，反而有一种亲切感。他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忍不住从背后抱了上去。

这是长期存在他心里的一个谜。他知道鬼是没有形体的，可这一抱，软玉温香。许诗明有些诧异，他把她扳过身来，却发现她竟然是大队的会计黄小君。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许诗明问。黄小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他，说：“以后让我来给你做饭，帮你锄地。我也可以当一名老师。”

第二天醒来，黄小君看着许诗明，带着羞赧的神色道：“昨晚……昨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我的双脚不受控制似的，身不由己地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许诗明明白了，这一定是黄花女在操纵，不知不觉就把他俩结合在一起。许诗明心说：“这黄花女也太霸道了，这种‘拉郎配’的鬼把戏也做得出来。”

他拉过黄小君，一起跪拜黄花女：“你安心地去投胎，重新做人吧！我也不走了，我们俩一起好好地完成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