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医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都挂满了无限的愁容。有一个五十岁的老汉摸着湿润的眼眶从柳禾的身边走过。
张有来到学校找她的时候是父亲执意要这么做的。整件事情马芳并不知情。当柳禾得知父亲得了白血病后，她浑身无力的坐在医院里那些光滑的绿色椅子上发愣。她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父亲身上。
“小禾，你进去吧，他在叫你了。”张有来坐在她的旁边对她说。
柳禾缓缓地站起身来，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趔趄。病房里的药水味刺激着她的嗅觉，柳专志的脸看上去像一张裱纸。嘴唇上因为发烧而撅起的干皮让人想要把它撕下来。
“小禾，我病重的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妈。”柳专志并不是害怕马芳会承受不住心疼他，而是会关心他的存折放在了哪里。
柳禾眼眶里一只晶莹的泪珠滑从脸上滑进了鼻孔。她点了点头：“医生怎么说？”
听到女儿询问病情，后悔自己不应该找女儿来这里。但比起女儿的心愿这一点并非算得了什么。
“就是小毛病，过两天就回去了。”柳专志却不知道女儿已经趴在床尾看见了那一个病例贴。上面写着柳专志的名字。三个醒目的字眼（白血病）像是一根针刺在了她的心上。
柳禾站起身在柳专志的脸上扇了一个嘴巴走出了房间。
她的眼里噙着泪水，柳专志呆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尴尬的望了望邻床的一个小孩子笑了笑。小孩子跟他说：“爷爷，你要坚强起来。妈妈跟我说会好起来的。”柳专志对着在孩子床边上坐着的母亲尴尬的笑了笑躺在了白色的床上。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的，连穿的病号服都散发着白气。只有孩子的床上放着一个绿色的乌龟，看起来突兀的像是一朵骆驼草。
张有来走了进来，把一包水果和一箱伊利牛奶放在了柳专志的床头柜上。
“有件事情我还要求你的。”柳专志抱着自己的后脑勺。头上的头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玉米的胡须一样轻轻一拽就脱落了下来。
张有来揭起白色的床单挪动着屁股坐了上去。
“柳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只要能帮的上忙的。”张有来心里五味陈杂。
柳专志侧着身子说：“你也知道我可能没几天了，就希望你能照顾好我这个女儿。这里有我积攒的一些钱。你收着。”
“柳哥，别胡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嘛。”张有来忽然拉住了柳专志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块刚煮熟的洋芋，烫的令他惊讶。
“这么多年就碰上你这个仗义的朋友，你要是再不收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柳专志推脱着手中蓝色的存折。
帮人必然是件好的事情，但张有来从未想过要去拿柳专志的钱替他去照顾他的女儿。
“其实，我还有一个人需要你的照料。”柳专志坐起身来。
“是马芳吗？你放心我一样会照顾好她。”张有来站起身接过了柳专志那一张存折。
柳专志挺直了腰背坐了起来，用干燥的舌头舔了舔同样干燥的嘴唇说：“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在乡下教过书的。”
张有来把一杯已经凉冰的开水递到了他的手中说：“你喝点水慢慢说，不急。我请了假的。”
水杯送到他的嘴唇边，他只是抿了一口。好像不是想要喝的样子。
“那时候一起教书的还有一个女老师，虽然她长得不怎么样，但人心挺好的。后来我们就恋爱了。谁知道学校停办的时候她怀了孕。我来到了城里打拼，跟她就断了联系。再后来就跟现在的马芳成了家。我没想到她能坚强的把孩子生下来。我也是有一次去乡下给爹妈上坟碰见了她，看她领着一个小娃娃，还以为她结了婚的。她还不愿意承认，但在她家吃过饭她还是跟我说了实情。她现在应该还在卖农药。”柳专志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沙哑。
“你是闷葫芦，尽管干的都是了不得的事。”张有来替他把被子盖到了身上，被角上有一团血迹。看班的护士却没有来为他替换。
柳专志勉强的笑了笑说：“这都是自由恋爱，很多事情连我也想不到。但终究那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毕竟还领着我的骨肉。我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那她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我通知她来看看你？”张有来端起来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看什么看啊，都这个样子了。何必再去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呢？”柳专志一摸鼻子好像又流起了鼻血。
张有来立马跑出去找大夫。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让张有来有些烦躁。
大夫走进来看了看情况就把张有来叫了出去。
“你是他的家属吗？需要你们自行把握，是治疗还是放弃。”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夫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问张有来。
“你的意思是治疗或者不治疗的结果都是死么？”张有来朝着病房的方向看过来，病床中间的那个小孩子痴痴的望着他，不明白要表达什么意思。
大夫又一次扶了扶自己的镜框说：“反正就是换骨髓的方式，就算是治疗也不一定有匹配的骨髓。”
张有来就告诉大夫说自己再具体的跟病人沟通沟通。
看着大夫转身走去后的背影，张有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点上一支烟，站在楼道尽头的窗户边上一口接一口的往自己的肺子里推送焦油。
柳禾在扇了父亲一巴掌后哭着跑去公共电话上给贾梅通话。结果却一直是忙音。她本想着回家但又怕母亲问起今天的行踪。转身又朝着医院走去。
张有来返回房间的时候，柳专志已经平躺了下来。护士好像正在为他打止血针。病房里的电视上播放着六十周年的大阅兵。
护士转身对着张有来说：“病人家属，尽快去一楼大厅交费。要不然就停药了。”张有来就连连点头。
一楼大厅的交费厅交费的人排着蜈蚣一样的长队，张有来就想着，人只有在医院花钱就显得那么心甘情愿，即使被收费员呵斥两句也像一条狗一样不敢叫出声来。
人群里好像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到了张有来的眼睛里，张有来看看前面长长的队伍就脱离了蜈蚣的一脚向着那个人走去。柳禾单肩挎着背包在大厅里纠结的东张西望。她看着张有来朝着她走来，尴尬的不知道是逃是留。
“怎么了？不敢上去吗？”张有来带她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外面的天气开始变得有些微冷，很多人都开始装上了厚一点的外套。
柳禾不知道怎么回答张有来，只是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在咕噜咕噜的响动着。
“我来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打了止血针，现在应该睡着了。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外面的餐馆吃饭。”张有来向她摆摆手，就走在了前面。
柳禾本想问问他要不要将父亲现在的病情告诉母亲，但看着他走远又把话头咽了下去。
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上来的时候，柳禾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张有来望了望她，这时候的她才看清张有来原来长得挺好看。秀气文雅，梳着一个三七开的分头，微微一笑也很迷人。她的脸瞬间开始有些泛红，快四十的男人却看不到一点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你爸的病你了解多少？”张有来将一口拉面吸进嘴里。
“之前在书上看过，说要移植骨髓，并且还要找到相匹配的才行，但除了亲人再没有别人可以。”柳禾想起了在书里看过的一个男孩子得了白血病匹配了母亲的骨髓，移植成功后活下来的故事。
张有来喝了一口汤皱着眉头说:“那都是书上写的，但现实是就算匹配到了相同的骨髓，也找不到巨额的手术费。”
“你是说我爸再没救了吗？”柳禾一瞬间就没有了刚才的胃口。反而觉得连胃液都在翻滚。
“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但就因为你无知的扇了你父亲一个耳光，你就应该知道这个事实。”张有来点了一支烟走出了餐馆。留下柳禾看着拉面静静的发呆。
马芳在家里等的不耐烦，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柳专志接上电话，马芳就开始破口大骂：“你死了吗？两天了不着家，是在外面找了骚婆娘吗？你也不管管你那个祖宗，不给买电脑就不回来。有本事你们就都不要再回来。老娘一个人也清静。”
“你说小禾没有回家去吗？”柳专志问。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你到底在干嘛呢？”马芳厉声质问。
柳专志捂着手机就说：“打麻将呢，你赶紧去找找。或许在她同学家。别让出什么事情了。”
“打麻将？我看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见棺材不哭娘啊？你那仙人都两天不回家了你还有脸说你在打麻将？这日子到底能不能过了？不能过就离？”马芳在那边骂着。
柳专志厉声说道：“离就离，谁不离谁是狗娘养的。”就迅速的挂了电话。
邻床的病人听的目瞪口呆。谁也没有说话，柳专志挣扎着想要下床，张有来进来看到立马阻止了他。柳专志就说自己想出去透透风，张有来就跑去给他拉轮椅。柳禾就走了进来。柳专志便乖乖的缩回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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