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澄明,鼓楼大街的夜市上,灯火烂漫,来回溜达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长长的道路两侧,摊位连着摊位,一眼望不到尽头,各色小商品应有尽有,各家商贩吆喝声不断,向过往行人兜售自己的商品。烧烤摊的烤炉里火气缭绕,一根根肉串并排,泛着油汪汪的光亮,香味四散开来。
十几米远一处不打眼的位置,陈璐蹲坐在摊子里面,闻到飘来的烤肉香味,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在意,手里捧着《宛平署记》,正读了几行,有人走过来低头看看,蹲下来拿起一个指甲刀问:“老板,你这指甲刀怎么卖?”陈璐放下了书,抬头道:“十块钱。”那人看看手里指甲刀,说:“十块?太贵了!那边才卖五块。”陈璐说:“那边便宜,你怎么不在那边买?” 那人说:“嘿,还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陈璐从他手里抢来指甲刀,拿起凳子旁边一块满是豁口的铁皮, 对上剪了一下,清脆咔砰一声,铁皮上又留下一块缺口,说:“一分钱一分货,五块钱的跟这能比吗?你别看只是个指甲刀,买回去,能当老虎钳子,一举两用。”那人眉头微微皱着,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买的是指甲刀,又不是拿回去绞铁皮,太贵,你再便宜点。”陈璐说:“进价就九块五,没法便宜了。”
那人蹲在摊子前面,还了一会价,陈璐也不搭理他,看着书,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他。那人看他不给便宜,站起身想去别处看看,身侧不远处一个人大声叫道:“站住别走!”那人吓得一激灵,回头去看,一个身材魁梧,膀阔腰圆的黑大个,手里攥着十几根烤串直奔他过来,到跟前,张开油渍麻花的大嘴,笑着说道:“帅哥,看中啥了?”
那人缓缓神,指了指摊位的那块指甲刀,大高个子说道:“嗨,就这个?十一块钱你拿走,吶,我再给你根肉串,算是小礼物。 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也不管那人愿意与否,就把肉串横着强塞进那人嘴里,使劲一拽,一块肉不剩,都留在了那人口里。猫腰捡起指甲刀塞给他,伸手说:“十一,拿来。”
那人木愣着掏出十一块钱,给了他,带着指甲刀离开,走了几步远,回过头,那黑大高个呲着牙冲自己摆手,招呼道:“多谢照顾生意,常来啊。”
陈璐冲黑大个说:”孙大海,你小子自己去享受,把我晾这?上哪去了,摊子一铺开就没了影!”孙大海一屁股坐在摊子旁的三轮车上,压得轮胎差点爆掉,说:“咱们第一次来这出摊,可不能再吃从前的亏,我去盘盘道,熟悉熟悉环境。”说着递给陈璐几根肉串,陈璐吃了一口,说:“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 孙大道:“跟你说,这地方是东西片区的交界,甭管哪边的城管过来,咱只要往对面片区一跑,他们就懒得追你。”陈璐道:“可以,要是消息准确,就不算你消极误工。” 孙大海跳下车,说:“老陈,你整明白了,咱俩谁消极误工啊?我这么爱岗敬业,哪像你,上门的买卖差点被你搞黄了。不就失个恋?有啥大不了的!”
几天前,陈璐的女朋友章婷提出了分手,两人是大学同学,谈了三年。毕业后,章婷就进了一家知名大型公司做了管培生,因为工作出色,两年下来,就成了公司的中层领导。相比之下,陈璐工作找得很不顺利,他一心想找与自己历史专业相关的,但现实比理想残酷,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称心的工作?他又不愿从事别的工作。但肚子不等人,暂时为了糊口,只得一边找,一边打打零工。两年里,什么快递员、饭店服务员、发传单,送外卖干了不少,正经工作却迟迟找不到。他性子本就闲散,随遇而安惯了,时间一长,倒不着急找了。觉得送外卖也不错,每天骑着电动车,除了饭点时间忙一点,各栋大楼辗转奔波,其他时间还算清闲,每月赚得钱不多,但勉强够自己用了。何况他平时除了买几本书来看,其他地方没什么花销。
直到一次在东三环写字楼送外卖,遇到孙大海。
孙大海长得人高马大,从小习武,一身的功夫。据说爷爷在民国那会,是一位武术高手,尤其擅长草上飞和壁虎游墙术。年轻时遍访天下高手,糅合洪拳、咏春、形意、六合等众家拳法所长,创立了一套拳法,名叫释拳。至于威力怎么样,陈璐没见过,但在学校里孙大海跟人打架,七八个人围住他,近不了身,三拳两脚就全给撂倒。
孙大海天生不是学习的料,一上课就犯困,常年坐在班级最后一排。而陈璐从小学习成绩就不错。孙大海没少借他作业抄。学习上陈璐帮助孙大海,挨欺负了,孙大海给陈璐出头,俩人互帮互助,因此结下了深厚友谊,后来孙大海高考失利,就离家去当了兵,起初还有书信来往,偶尔打个电话。慢慢的,陈璐在校学习繁重,孙大海部队训练任务也不少,时间都不多,二人逐渐就断了联系。
多年后,俩人在北京巧遇。正所谓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陈璐见他一身笔挺西装,在小饭馆里,就问起孙大海靠什么营生。这一问,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原来孙大海顺应潮流,如今成了北京城创业大潮中的一员,开公司成了老板,搞起了IT互联网。
二人喝着小酒,各自诉说别后之情。渐渐喝得多了,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就都聊开了。孙大海大脸盘子喝得通红,听了陈璐的遭遇,拍了一下他肩膀,说道:“老陈,要不你看这样,不如你入股,到我公司来干,凭你的本事,做CEO完全没问题。”陈璐一听这话,有点动了心。
虽说这北京城里,天上掉下快石头,能砸死一片CEO,但起码这名头够响,说出去也挺能唬人。转念一想,入股的话,自己毕业到现在,手里存款也就五千来块,哪里够入股的呢。陈璐便把心里想法说了。孙大海胸脯一拍:“咱俩什么交情,你有多少拿多少,到时候多出点力,咱兄弟一起赚钱,我保证亏不了你。”
这一句话说完,再没了疑虑,吃完了饭,就到银行取出五千块钱,交给了孙大海,孙大海跟陈璐约好,明天晚上七点,在德胜门外新风街的天成科技大厦见面,带他到公司熟悉熟悉环境。第二天,既然到孙大海公司合伙上班,就去辞掉了送外卖的活计。晚上如约而至,到了新风街,发现这里是条夜市,街道两旁一个挨一个,摆满了地摊,形形色色,卖什么的都有,行人熙熙攘攘,热闹得很。陈璐沿着街道,奔前面天成科技大厦走。拐一个弯,到了一条十字路口,这边摊位更多,还有许多烧烤摊,宾客满座,各个围着桌子,喝啤酒,吃烧烤。烤串的香味飘来,搞得陈璐肚子都有些饿。
过了十字路口,再向里走十几米远,又到了一条丁字路口,这里摊位少了许多,零零散散。大厦就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陈璐看了看,刚要抬腿过去。忽然身后有人叫他:“老陈,回头,我在这呢!”听声音是孙大海,陈璐回过了身,看见他坐在一个摊子后面,背靠三轮车,向自己招手,陈璐过去看了看摊位上的东西,什么剪刀、梳子、小镜子、指甲刀、刮胡刀、牙签、手机壳、袜子、笔记本、佛珠、手串等等,各类杂货一应俱全。
陈璐感到奇怪,问他怎么在这,不是在大厦里见面吗?这一问不要紧,听了差点气死。过来的时候,还一路琢磨怎么孙大海约他晚上见面。现在全明白了。原来所谓创业,就是摆地摊,所谓互联网+,就是手机微商。昨天孙大海到东三环写字楼,实际想去一家公司拿货,可本钱不够,正巧在楼下遇见了陈璐,本想叫他跟自己合伙一起干,怕他不答应,干脆就撒了这么个谎。
但孙大海并不承认自己撒谎。他说陈璐一个臭送外卖的,听人使唤,有什么出息。摆地摊好歹算是自主创业,自己做老板,比陈璐干送外卖强百套。入股的五千块钱,都被拿了货,想叫他把钱还给自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明摆着是不可能了。陈璐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再者摆地摊跟送外卖比,又能差到哪去?再加他性子闲散,心一横,天塌下来能当被子盖。自此就跟孙大海合伙练起了摊,算是被他骗上了“贼船”。
俩人属于无照经营,出夜市练摊常被城管追的满街跑,但收入算不错,勤快点,一个月能赚个万头八千。然而,陈璐的女朋友章婷,不想他一直练摊。为帮陈璐找工作,章婷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在她公司实习的机会,可陈璐不愿意去。在夜市练摊,虽说不是什么正经工作,毕竟时间上自由,不忙的时候还能看看书,写写文章。
不想,前些天,章婷与陈璐咖啡馆约会时,聊着聊着,突然毫无征兆地提出了分手。陈璐忍不住追问理由。章婷只说不再爱了,其他的,一句不愿多讲。霎时间,陈璐脑子里翻江倒海,隔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五年的感情,希望彼此都能冷静一下,过两周再说。
这些天里,陈璐照常跟孙大海出摊,面上跟个没事人似的,心里实则想了很多,他也明白章婷提出分手的真正原因,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在他心里,始终觉得章婷不该是那种人,难道这些年在一起的感情,还抵不过一份工作吗?
心里想是想,但面试陈璐没表露出来过,章婷提出分手,他只跟孙大海顺嘴说了那么一句,平时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陈璐大口吃着肉串,说:“分就分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孙大海跳下车,蹲在陈璐旁边,说:“得了吧,老陈,你嘴上挺硬,其实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昨晚你睡觉,我全听见了。”陈璐说:“我说啥了?”孙大海细着嗓子说:“别离开我,为什么要分手,小婷,别离开我!别分手好吗……?”陈璐啐了一口,说:“拉倒吧你,我陈璐怎么能是这种人,你少胡扯!”孙大海嘿嘿笑了笑,拍了下陈璐的肩膀,说:“老陈,咱说正经的,我是个大老粗,不爱读书,没啥文化,从部队退伍之后,不会干别的,只能出来练摊混日子。你不一样,你打小学习就好,年级里常排前几名,咱家县里那年,你是唯一考到北京的大学生,就凭你这脑袋,好歹得找份正经工作,不能老跟我练摊,我说这是创业,可说实话,这哪算个正经工作,你想是不是?章婷为啥跟你分手,其实咱都明白,还不是觉得你不够上进?做兄弟的肯定得为你考虑,如果你改头换面,去找份正经工作干,那章婷肯定对你有所改观,分手的事,也能缓缓。”
陈璐瞥了孙大海一眼,说:“怎么,嫌我碍事?” 孙大海说:“没没,别误会,不是这个意思。你要乐意跟我一直干,那我乐不得的。可关键咱们兄弟感情再好,但海爷我喜欢的是女人,总不能陪你过一辈子,你早晚也得找个女人不是?章婷跟你是大学同学,相处那么多年,你俩感情本来不错,因为工作这点事,闹到分手太可惜。”陈璐想过这件事,只一时犹豫不决,跟孙大海这两年练摊,俩人感情比上学那会又增进不少,如果撇下孙大海,提出散伙,总过不了自己这关,现在听孙大海先提了出来,陈璐来了牛劲,说:“要是因为看不上我的工作,就要分手,哼,这感情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孙大海说:“嗨,老陈,都什么时代了,谁不为自己考虑?你还向往一份纯粹毫无杂质的感情?”陈璐说:“我就是觉得别扭。”孙大海说:“得,那我也不劝你了,你要乐意咱俩继续干,那就打起精神来,别上门买卖都不管了。”陈璐说:“哎呀,什么意思?好啊,入股的五千块钱给我,我这就走人。”孙大海陪笑道:“别介,别啊,咱哥俩感情怎能叫金钱腐蚀,什么钱不钱的,提这个多俗。”
俩人正在瞎侃,夜市最西边忽然骚动起来,有人乱喊乱嚷。街面上闲逛的人们都停了脚步,纷纷望过去。陈璐和孙大海占的位置离那边有些远,听见动静,停了说话,往那边瞧。
“大海,怎么回事?” 陈璐身高不如孙大海,站在凳子上。孙大海则站在三轮车上向那边看。
“看不清,不会是小流氓闹事吧?等我过去看看”。孙大海从车上跳下来,抬脚要过去。突然街那边有人大喊:“城管来了!!!”
这一嗓子叫出来,犹如黄鼠狼闯鸡窝,整个街面顿时乱了套,各个摊位小老板条件反射,匆忙收拾东西收摊子。有车的,打开车门一扔,钻进去打着火就跑。骑三轮板车的,脚一蹬就骑开了。啥也没有的,就只能夹着摊子,靠腿跑了。
孙大海骂道:“妈的,这群城管,不让人活命啊!”连忙和陈璐收拾摊子。
街面很快乱成一片,喊叫声,车笛声、蹬车声混在一块,嘈杂鼎沸。汽车、三轮车夹杂着人群纷纷顺着陈璐这边方向跑。远处渐渐传来警笛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就听喊道:“大家待在原地,不要乱跑,请配合我们工作!”
陈璐心想今天城管这么客气,往常不都是一哄而上?孙大海跨上三轮车,忙说:“老陈,快上来!”陈璐把货往车里一扔,跟着跳了上去。孙大海右脚一踩,在人群车流中穿插而过。身后警笛声、车流声、跑步声,乱糟糟一片。
孙大海在前面拼命蹬车跑,陈璐坐在车后,隐约觉有点不太对劲,说:“大海,那警笛怎么听着像警车?”
孙大海生怕自己满车家当,再被城管扣了去,眼睛不住在人群里寻找空挡,车蹬踩得飞快,说:“管他呢,蛇鼠一窝,溜之大吉!!”
身后的警笛声越来越大,追的很紧。两个人从乱哄哄的街面上骑了出来。孙大海看看周围,前面一条宽阔大马路,一些地摊老板,有车的,开着车往马路前面跑,没车的,不是拎着货物跟在后面,便是骑着三轮车拼命赶。 孙大海停在中央,琢磨朝哪个方向跑,陈璐在后面喊道:“大海,快,右边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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