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嫁时,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吹乐奏乐的班子就有二十多人,风风光光地嫁入沈府。
公婆对她的家世、学士都格外喜爱,“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聪慧、识体又会装傻的女子更是贤惠的。夫君也是好的,俊雅又不风流,呵护她至极。
时间久了,很多心事都被磨去了棱角,不再钻心地疼。
生下雅君、雅菲前一天听闻他在外染疾而终,从女校回来的小姑子笑嘻嘻地同她讲着趣闻。半晌,语气一转,略点怅然地说起了她的老师,眼睛像月亮,微笑如春风,神色朗朗,哪怕卧病在床也谈笑如周郎。追他的学生甚至老师都不少,但他仍淡淡的隔着,听说是痴情地念着旧好。她当时绣着孩子的肚兜,并蒂莲花的图案,喜气红中倚着两朵清莲,像生生世世的诺言。她眉目仍旧,未有变化,只是又淡淡问一遍他的名字,一字字地核对着。
确实是他,她静静一笑,看着小姑笑着贴上来听胎动,那张年轻活泼动人的脸啊,她闭上眼,内心的万千城池瞬间塌陷。
她很久未忆往事了,不是怕疼,只是怕又失眠。她坚定自己要过得好,至少比他好。他是她年少时的恋人,两个人会牵手走很久,会凝眸对视。但沈家——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来提亲。她不得不嫁,说到底没什么,一辈子不过那样,但那时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满腔的柔情与无畏,拥有最动人的幻想。他的风度、才华、容颜,她一眼眼描绘在心里,以为要一辈子才能画完。可他让她绝望了,他为她寻喜娘、找人做嫁衣……甚至结婚当日的胭脂都是他抹的,他对着她的脸,轻柔仔细的擦拭,化完后,凝视着她的脸,欣喜着:“真漂亮,同我想的一样。”她打落他扶她起来起来的手,强忍住欲出的泪。
嫁入沈府后收到他的一封信。说到底是不死心,企盼着打开,若写着‘跟我走“她就走,无论海角天涯,羁旅漂泊,若是”生不能同同床,死亦同穴”,她便义无反顾的下黄泉。她什么都不怕,怕的只是——他在心里细细讲养花心得,与她同名的花开的繁华动人;讲他去听曲,曲有多好听;他将去教学,待遇很好;他遇见一个女子,很让他欢喜,也许会结婚……
她将信折好,埋在海棠下,有时夜里执灯看花,有夫君陪她。想到那首“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她仔细看着快掉落的她的韶华。她变成隐忍的女子,仿佛只是一瞬的事。
雅君和雅菲兄妹两个很像,眉眼稚嫩,皮肤要能滴出水来,雅君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很甜,雅菲却没有,但笑声脆亮如铃。她要守着他们长大,看他们成为才子佳人,成为谁梦中的花影。
小姑又来和两个孩子玩,讲起了他上的一节课,年轻英俊的老师为他们讲石崇、绿珠、窈娘和乔知之。
他在讲桌前执书长立,长衫洁如雪,声音如珠玉温琅。他讲窈娘因乔知之诗词而坠井。乔知之这个人心中怨气太重,窈娘的缝词一跃成了千古美名。他不喜欢乔知之,爱一个人应盼她的好,爱人的生活还要继续,爱是全部,但生活是生活,人世是人世。
小姑记得他最后讲:“这个时代的爱是真实的,也是虚妄的,无心的人不需要,有心的人无能为力。”他当时望向远处,眼眸异常明亮,有着吟游诗人的怅然与对人世的悔恨。
低下的学生噤了声,有的心思柔的哭了出来,他回头安抚的一笑,那笑容是给恋人的,安慰远方或许会独哭的恋人。此后学生对他有深深的敬重、爱戴,他是他们心中一个注定无即而终的爱恋者,要用一生来铭记。
她眼神失焦了,想到她当年收到的信,连着心事一同烂在花下,成了夜里挑灯相看的孤凉。
她想起她的回信,她觉得自己像《有所思》中的女子,遭到心的背叛,心一点点死,一点点成灰,从此也无事,她要摔了千百次修补完善的送他的礼物,摔碎自己的心。她的回信“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于是绝了音信,彼此寂寥。
日后思茫茫,天水相隔,不见月亮。
相思,与君绝。
相思……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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