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军
8月30号,星期六,父亲75周岁的生日。我又一次回了老家。
从上次父亲来我家,过去三个周了,一直想回去,却一直未能如愿。单位每个周六都号召加班,初中生几乎每天都有补习课,大夫每天都在医院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之所以想回去,是因为我知道,那个气性大的小老头回去后,至今没有跟我妈说一句话,没有回家吃一顿饭。两个人一直呈赌气、互不来往状态。唉,这早已成为他们几十年婚姻中的常态。有个什么词来形容这样的婚姻,对!冤偶。就这个词。
星期六早上。一大早吃完饭,我开车送大夫去医院。回来的路上,我把车停在马路边,去蛋糕店订了个最小的蛋糕(大了每次都吃不完),198元。在等赶制蛋糕的空儿,我看见旁边有一家丝绸服装店,想起三个周前父亲来我家时穿的那一身目不忍睹的行头,而我当时想给他买一身衣服却没来得及,这次补上,正好又可以当生日礼物,一举两得。
服装店的女老板很热情,介绍说店里的服装材质都是由桑蚕丝制成的,质量很好。根据样式和比例不同,价格不同,大部分价格都不超过300元。我一下放心下来,心想,不贵,一件衣服也就三个人一顿的饭钱。我左挑右选,给父亲选了两件T恤衫,一个大短裤,给母亲选了一件薄外套,一个薄长裤。又想到给父母买了,没给岳父岳母买,好像有点不公平,于是又按照比母亲大一号的尺寸,给岳母也挑了一件外套。岳父个子矮肚子大,尺寸与正常人不一样,我挑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实在心里没数,还是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了领他现场买吧。
买完衣服又去药店买了些父亲和母亲常用的药 ,又去了喜旺食品店买了猪头肉,火腿肠,鸡爪,猪蹄冻等熟制品。母亲岁数大了,越来越不爱做饭了。为了省钱不同意中午出去吃,我只能多买点现成的,让她少累点。买的时候,我故意买得比较多,母亲不吃肉,这些其实主要是买给父亲吃的。估计这三个周,没有了母亲照顾饱一顿饥一顿的父亲,早就馋坏了。
中午12点到了家。母亲在厨房里炒菜,妹妹买了海鲜,已经领着女儿回来了。我从车上把东西取下来,转身去了父亲的住处,叫父亲回家吃饭。我心里知道,这时候的父亲就缺一个台阶,一个面子。这个台阶和面子需要我来给。
父亲进了家,在屋里的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表情似有点落寞,母亲进进出出忙碌着,没看他一眼。我把衣服拿了出来,喊母亲过来试。喊了两遍,母亲没应声。妹妹在一旁说:“妈,俺哥让你进去试衣服呢。快去吧。”母亲一脸不情愿地走了进来,边沉着脸说:“以后再也别给我买衣服了!我都快死了。”我心里一颤,脸上却嬉笑着说:“别!这不还没死吗?我该买买,你该穿穿,不穿白不穿!”母亲终于把衣服套在身上。“真合适!”我和妹妹一起鼓着掌说。母亲一言不发,把衣服脱了下来转身就走了。“还没试裤子呢”,我在后面喊道。“不用试了!”母亲脸上一副不容置疑的决绝样。我只好放弃了。
我又喊来父亲试衣服。两件T恤衫大小都合适。还挺会买的,我心里不由偷偷有点小得意。“这都是桑蚕丝的料呢,舒服。”我说。父亲点头,脸上露出了笑。
试完衣服,我找来凳子跟父亲坐在院子里聊天,父亲的情绪渐渐亢奋了起来,恢复了以前健谈的样子。
午饭好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出现在面前。父亲,母亲,我,妹妹,还有外甥女,一起围坐在桌旁。一家人好久没凑这么齐了,尽管还缺几个没来。当蛋糕被端放桌子中央的时候,生日的氛围一下出来了。我对外甥女说:“来,小羽,把生日蜡烛点上,让姥爷许个愿。”外甥女马上听话地把蜡烛点上,然后对着父亲说:“姥爷,您许个愿吧。”“不用许了。分着吃吧。”父亲一摆手说。坚强了一辈子,从来只相信自己双手的父亲,从不爱许愿。
吃完午饭,母亲在厨房刷碗,我们几个坐在院子里边吃西瓜边聊天。我瞥了一眼父亲身上,还是那套来我家时穿的衣服,看脏成的样子就知道一直穿着没洗过。我说,爹,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洗。父亲说不用,我可以自己洗。我说拉倒吧,就你那两只手怎么能洗好衣服?快脱下来吧,我三下两下就给你洗好了。父亲不再争辩,进了屋,换上我给他买的新衣服,出来把旧衣服递给我。父亲近几年在我面前明显比以前听话了。
我找来脸盆,接上水,把衣服泡在盆里,拿起窗台上的香皂,搓洗起来。母亲从屋里出来,气呼呼地递给我一块肥皂,边递边嗔怪:“你怎么能用香皂洗衣服呢? 太浪费了!用肥皂洗。”妹妹在一旁抿着嘴笑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我说:“哥,你好好洗,我给你抓拍镜头,你好写文章发朋友圈哈。”我瞪了她一眼,说:“你离得近,平时也不知道回家给老人洗洗衣服。”妹妹的脸沉了下来,回瞪了我一眼,不吭声了。
下午闲来无事。我跟父亲母亲商量,想拉着他们两个出去转转。去哪转呢?干脆去荣城我关系最铁的哥们家去串个门吧,他这次也回来了,这几天正好在家里不走。两边的老人多年没见了,凑一起热闹热闹。不出所料,母亲不愿出去,父亲则乐呵呵同意了。
40公里路,不到一小时车程,我和父亲便赶到了。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哥们出来接我们,领着我和父亲来到附近著名的跨海大桥(文登和荣成的分界点)长会口大桥上参观。父亲一生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快五十岁时又白手起家做过一段粉面生意,所以家乡周边的地区他几乎都走遍了,但长会口大桥他却是第一次来。说来也正常,这个大桥建起来才10年左右,而十二三年前,父亲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做生意后,很少再出来了。哥们向父亲介绍着大桥周边的景色和村落,父亲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一边忍不住赞叹说,这地方真不错,荣城就是比文登好。
晚上在哥们家吃饭。大姨在厨房里忙,我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哥们的父亲比我父亲小两岁,我叫他大叔。两个老头10多年没见面了,自然很开心,在客厅里滔滔不绝地聊着。等饭做好了摆上来以后,大叔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大曲,说,老哥,多年没见了,今天咱俩好好喝一顿。父亲说,好。于是两个老头,你一杯我一口喝了起来,我和哥们还有大姨及那个刚接到大学通知书的侄女在一旁附和着,气氛温馨又热烈。两个老头很有趣,一开始边喝边表扬和祝福对方,喝到中间开始比赛吹牛年轻时谁风光,喝到最后两人开始互相掐、互相损。就这样说说笑笑,疯疯闹闹,一瓶大曲不知不觉被他俩喝光了。喝到最后,父亲举着杯,眼睛湿润地说:“谢谢大兄弟和大妹子款待,这是我过的最开心,最难忘的一个生日!”大叔和大姨也动情地说:“老哥,欢迎你以后常来。”父亲用力点着头说,好的,我一定来。
晚上9:30,两个老头终于结束了比拼,脸都红扑扑的,走路都摇晃起来。下楼时,大叔坚持要送父亲。我在前面领路,大叔和哥们在后面搀扶着父亲,边下楼边叮嘱父亲慢点,别摔着。
上了车,告别哥们和大叔,出了小区。我边开车边对后座上的父亲说,爹,你躺下睡会吧,路上得一个小时呢。父亲摇晃着身子,嘴里支吾着说,没事,我不睡。说完不到两分钟,身子一歪,倒在后排座上,嘴里发出嘤嘤呜呜的哭声,又过了几分钟,哭声停止了,睡着了。
晚上10:30,我开车回到了父亲的住处。我用力摇了好几下,才把父亲叫醒。父亲摇晃着下了车,嘴里嘟囔着说,到家了吗?我说是的。父亲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向铁锁的钥匙孔插去,插了几次没插进去。我夺过钥匙说我来吧。我开了锁,打开铁门。父亲一闪身进去了,把铁门立刻关上了。对着铁门外的我摇晃着身子含糊不清地说,你,你快回去睡吧。我,我没事儿。我自己进去就,就行。说着,不容我回话,把铁门从里面反锁了。我不放心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隔着门缝,往里面照。只听父亲“踏踏踏”地趔趄着脚步往里面去了,边去边嘴里含糊地喊,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见父亲脸上多了几道伤痕。一问,父亲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昨晚上床睡觉前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是在跟我分别以后。哥们也发来了消息,告诉我昨晚分别后,大叔也不慎在楼下摔了一跤,脸上也磕破了皮。所幸两个老人都只是皮外伤,没大事。唉,这两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老人,真是一对活宝。人老了,跟小孩一样,倔强又可爱。不知道我老了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今天中午快下班时,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我问他家里有没有什么事,他说没事,就是我把你过生日给我的1000块钱给你妈了。我说这件事你做得好,有水平。我又问他正在干什么,他呵呵笑着说,你妈做好饭了,我正往准备吃饭呢。
75岁的生日,父亲过得很快乐!
写于 202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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