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义是我的小学老师,村子建校那年正好是张老师初小毕业。那时他是全村学历最高的秀才,于是他就成了建校后的第一个教师,也许是最早的民办教师吧,那年他才十五岁,后来村里的小学规模不断扩大,陆陆续续来了来过许多的教师,他们都像候鸟般地断断续续地离开了这个闭塞的小村庄,只有张老师至始至终,都默默耕耘在这片沃土上,为村子的孩子们的成长教育,流过辛勤的汗水,也洒过委曲的眼泪,直到民办转为公办退休,才离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教学园地,他和村中的这所小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是个诚实的人,对所有接受过他教育的学生来说,他对得起好人这个名声。
我于1970年春天入学,没到达到入学年龄,只是村里为了解决村民家中孩子无人照看问题,以解村民的后顾之忧,让接近适龄的儿童到学校上学,称为"半年级",实际上相当于后来幼儿园的大班,其实半年级和一年级在同一个班中,上的课程完全相同,一年级和二年级是复式班。三年级和四年级也是复式班,五年级小学即将毕业,是一个独立班。
一二年级的学生就坐在木板搭成的凳子上,书包放在木板搭成的桌面上,教室两侧分别坐着一二年级学生,老师上课时,先给二年级学生讲课,讲上一段后,让二年级学生做练习或作业,再给一年级学生讲,由于二年级学生年纪大点,先讲完后,能够安静地做练习,不会干扰一年级学生正常上课。张文义老师上复式班的课还是蛮有经验的。
我入学后,张老师就是一二年级复式班的包班老师,那时他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讲课时,不管气温高低,鼻子上总是爬满了亮晶晶的汗珠,我就想,张老师肯定是牛投胎转世的,因为牛鼻子不管春夏秋冬,总是湿润润亮晶的。在张老师讲课时,口若悬河,沫花飞溅,稍不小心,一朵沫花就会飞到你的脸上,每当讲得性起,嘴角边挂满了白色的飞泡,随着喉结的上下滑滚,或天降甘霖或释泻幽咽。
包班老师相当于班主任,负责算术、语文、体育和音乐的全部课程,每天学生上课前指导值日生打扫教室卫生,特别是冬天,在学生到校之前就将教室火炉生好,保持每个学生不受冷冻,我觉得张老师当保姆比当老师更称职,在当时的教育教学环境中,一个好保姆比一个所谓的好老师更让人觉得学校的温暖。
说实在的,当时我对张老师的害怕多于尊敬。农村的孩子野性是与生俱有的,很难适应学校的教学管理,总是将外面的野性带入到课堂,偷偷地回头看看,小声地与同位说说话,将外边的东西带入教室玩,基本每天都会被张老师警告几次,他的警告对我来说,根本没有警示性。记得有一次,我正在用心在玩着用线栓着腿的熊蜂(村里人叫蚂蚊),我把它放在木板下面,让它爬动,没想到它爬动到了同座女同学那边,女同学看到蚂蚊后,吓得跳了起来,跑出了坐位,张老师惊讶地将拼音P和随P喷发的沫花深深地压回了胸腔,没有理顺的气流将张老师憋得满脸通红,去皮的白色柳条教鞭狠狠地落在了我的头上,钻心的疼痛刺激着已经充胀的膀胱,尿流扣开了控制,顺利地冲入了裤内,发出愉快的呻吟。
受不了学校的清规戒律,受不了上课的压抑苦闷,终于有一天我带着书包从家里出发,没有向西,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路向东,鸟儿在向我招手,云儿在为我低头,我的心在天空,在原野,在村子东边的柳树下,在忙碌采蜜的的蜜蜂边。中午背着书包,踩着放学的钟声回了家,还没有来得及端起中午的饭碗,品尝胜利逃亡的美味,张老师就来到了家中,我那完美的逃离学校的措施,在张老师和父母的面前,只是掩人耳目的小伎俩。从此每天只能背起书包,一路向西,忍受着寂寞与孤独,每天张大嘴巴,学着张老师的样子,气流顶着唾沫的尾巴,PPP地吹新着气,半年级,一年级,我适应了这种静看远山大海的平静,我看过了繁花落尽处的平淡,我如受戒高僧,每天坐在太阳照不着的脚落,听着不同老师们的喋喋不休,一年,两年…..突然有一天,我也拿起了教鞭,我发现我变成了张老师,总是卷舌和不卷舌分不清,抄着一口炒面音的普通话,讲着让自己都浑浑入睡的课题,只是我那讲课的飞沫,让下边听课的学生多了几分机灵,不敢在课堂上睡到明天的天亮,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洒下的是汗水,那个讲台,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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