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被儿子的电话“吵”醒的。他问他妈,今天(10号)有没有重要的事情须要处理,没有就回上海,他儿子的奶粉只够吃到明天(11号)八点的了。
“下午回上海吧!”没等妻子开口我就回答了。
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呢?这次全家都一起回趟老家只是因为六号是父亲去世周年的祭日,我们已冒雨上坟了。七号又去了“谋道”,“程家墩”几处坟地,等于提前做了冬至,这样回家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之所以准备推迟一天回上海是想回程家墩看看,还还人情债,每次回老家都有人“接风”,真的难为情,都是人,如果一直要人接风而自己竟装模做样,也许自己真的会成一阵风;还有一个原因是预报说十一号有中到大雨。儿子、女儿已提前回到上海,这边还有妻子、儿媳妇、孙子四人。大雨天开车视线不好,多少有点顾虑的。
可是孙子的吃喝是大事,他只吃一种奶粉,好像是进口的,我不知道什么牌子,也不知道怎么算出来只吃到十一号的早上八点。也许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长到老,学到老,还有三样没学好。”这是老家的一句古话,我何止三样没学好。
“昨日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柏庄”二十一层上是否能算高楼呢?站在阳台上我没有西望老家,望也没用,哪怕爬上楼顶也没用,西边有更高的楼,还有比楼高的小山,层层叠叠的。我的眼光透过玻璃只能向前方眺望,天空像床睡旧了的被絮,乌黑乌黑的,细雨在无声无息地飘洒,没有一丝晴好的迹象,七号雪也下过了啊,不是说“霜后暖,雪后晴”吗?打开手机,网上还是一溜的雨天,难道老天也揣着满腹的伤心事无处诉说,只好借助着流泪去发泄?
和母亲通了电话,告知她我们下午要回上海。母亲沉默了一会还是说话了,她说不是说还要呆一天再走吗?家里又没刺?我说你重孙子奶粉没了,不回去吃什么?她“哦”了声就没话,半响手机才传来微弱地声音,那你们上午回家,准备好的咸菜,干豆角带走,还铲点白菜,拔点萝卜带着,挨过雪的菜好吃,甜。
我应了。
我怎么会忘记萝卜白菜呢?它们伴着我在老家的三十年时间,到现在,以后还会伴随着我。
母亲说过,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人很瘦弱食量却大,母亲的乳汁总是满足不了我的胃口,像现在人夏天喝了啤酒,貌似腹胀,上完厕所又能灌两瓶一样。
每每母亲上工的时候,我总是等不及奶奶送我到田间地头,在劳作的人们中寻到母亲,一路上我“哇哇”地哭声总是要惊飞在路边啄草籽的鸡。后来奶奶就在家里熬米粥,搞玉米糊糊拌上凉了的白菜、箩卜汤喂我,这是我第一次尝到除了母乳外的人间烟火味道,咸味居多,也有时是淡淡的甜味,有时是微微的苦味。它们撑饱了我的胃,止住了我的哭声,也增强了我的骨骼,让我过早地挣脱了奶奶或母亲的怀抱,行走在高低不平的泥地上,急急忙忙而又跌跌撞撞。
不止一只听母亲说我十个月就会走路,不知道那时的我是不是急着跑路想找些好吃的东西?为此我到现也没有一丝的自豪感。
但我再会跑也没用,在那困难时期,餐桌上最常见的也仍旧是萝卜白菜,即使到了荒春初夏它们退场的时候,餐桌上还有黄酥酥的咸萝卜,腌白菜调和着我的味口。
也许是它们太平常,太容易生长,太容易收获,在老家的菜地里见得最多的也都是萝卜青菜。像父母给予我们的爱,没有一点奢侈,简单得只有温饱。
我们回程家墩的时候快十点了,雨丝渐渐粗起来,落在挡风玻璃上能听到“叭叭”地声响,村中的小路被车轮长时间的碾压已是高低不平,洼处积满了雨水。车子停在老屋门前并没有见到母亲出门,我按了按喇叭,没用,下车看到锅屋的门紧闭着,大门虽然留着缝但也是锁着的。
人呢?叫了没应,打电话没人接。雨却是越来越大,旁边的妻子催我,不在家就走了吧,还要赶路。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也不能这么等下去。车子在慢慢向前移动,老屋在反光镜中渐渐变小,雨刮器像两根搞糊的长筷子搅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快拐弯的时候反光镜里出现一个熟悉而又模糊的身影,那是母亲,挑着两只盛满菜的蛇皮袋正彳亍过小石桥。
我赶紧下车跑过去,接过担子,沉沉的。雨水顺着那花白的头发流在满脸的沟壑上,像一条条奔流的小溪,下面的靴子边都是泥巴。
“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去后面的菜地了,铲白菜、撇掉外面菜帮子都很快,拔萝卜就慢了,主要是修菜根,菜叶子慢,以前做这些不要一会功夫的,现在老娘老了,干活不利索了。”我连说:“下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去搞,怎么就不听呢?看看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赶紧家去换换。”
车子缓缓出了村庄,空调的热风使劲地吹来,我先前在头发的雨水落下,经过眉毛,路过双眼,滚烫滚烫的:
这萝卜白菜也是我的奶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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