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十九 | 002》

  眼瞅着这彭姓青年开始揪住劲把儿，让他站了起来，十九可以清楚的看到劲把儿膝盖上粘着的碎石，像是扎进了肉里，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早已酸麻的腿，这是十九第一次被人欺负，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十五六岁的男人，对，十五六岁足已让十九觉得这人已经超脱了他接触到的玩伴圈子，用“男人”一词，用“青年”一词是发自内心的抗拒。

  孩童终究是孩童，在这一点上，十九是清楚的，在这一领域看似界限模糊，实质上等级森严。十九也让站了起来，“快叫彭老大！”这位目测一米六多男人骄傲的提着嗓门，在安静的午间尤为洪亮。“我现在去拉个尿，你们谁都不能跑，要是被我发现你们敢跑，老子揍死你俩！”说完便奔向了不远处的学校厕所。能懂得入厕的道理也是个讲究人。跑还是不跑呢，这一带劲把儿和十九大小山沟都溜达遍了，跑肯定是能跑的。两人对上了眼，没有说话，又一起看了看彭青年是否真的去厕所了，如果这只是一个试探，那今天定是少不了一顿恶揍了，他们明白镇上大孩子的社会恶习，以大欺小这是常态，十九曾放学回家亲眼目睹了一场群殴事件，吃饭用的铁饭盒被直接利用成打人工具，一把敲在头上，碗铁皮直接就凹了进去，对此，十九对彭青年这种类型的咖位战斗力是敬畏的。终于，彭青年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去厕所的路上，还没等商量，劲把儿擦了擦膝盖上的小石子，拔腿就跑，十九慌了，已经来不及思考了，跟着劲把儿一同向校外飞奔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语文老师拿着赵珊的作文激情澎湃的朗读着，十九耷拉着头趴在桌子上，对于时间的概念，十九只会用“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这样的组合句式，十九对赵珊的文采是欣赏的，是崇拜的，因为赵珊总能写出很多成语，游刃有余的穿插在作文间，所以每当这种语文课上的佳文欣赏片段，无疑是赵珊的主场。赵珊是他们四年级的班长，听老师话，乖巧，有着农村小丫头少见的水灵，因此得到了不少老师的厚爱，日常夸奖。十九是喜欢赵珊的，劲把儿也是喜欢赵珊的，当然不止他俩，班上的人大多数男孩子都是喜欢赵珊的，这是一个女神一词没有泛滥的年代，孩子的心也还只停留在希望赵珊当他们小组组长的阶段，单纯，童真，像是每天的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如常，平淡。这种美句，十九在初中后慢慢开始厌恶了，在每一个领导发言的前文，总是这么的雷同，总是这么的相似，“同学们，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每一个领导都是在大喇叭里这样说着，像极了不褪味儿的口香糖，反复地被咀嚼。是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距离昨天还在教学楼下的被欺凌状态一晃都过去一天了，十九没有对他人提及起，本身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忐忑的是害怕这个彭青年知道他和劲把儿是这所红砖瓦小学的，从而惹上麻烦。因此，一边听着语文老师不规整的普通话，一边想着放学要抄哪条小道回家。

  秋天里的松小是没有生机的，除了升旗台边上的万年青能带着一抹绿色，在旧红砖瓦映衬下，景象十分残破，可能是秋天特有的压抑感禁锢了十九，今天的十九对一切都是守口如瓶，劲把儿不一样，劲把儿对昨天死里逃生的壮举乐开了花，对后续可能出现的危机全然不顾，和平常一样的用勺子敲着铁皮碗排队吃饭。

  松小是一所贫困的小学，这种贫困感是劲把儿长大才体会到的。有时候，世界观就是这样，它与当下的麻痹感是冲突的，这种麻痹感是未知带来的麻痹感，麻痹程度比主观意识下的麻痹要更加触及灵魂。当没有对比下的贫困是没有贫困的概念的，你不知道沿海大城市私立小学的高级自助餐厅，自然不知红砖瓦下水泥地而蹲或者而坐的贫困感。松小的食堂是一个低矮占地面积不超过五十方的平房，五十方的平房里，食材厨具分明，一把铁锹正捣鼓着大锅内的菜品，来回掀翻，待其算是炒熟了盛放在锅炉旁边的不锈钢桶内，桶壁上面字迹斑驳，仔细看也能识别的出那是一行“三八妇女节纪念。”桶被食堂的工人提出，热气腾腾，氤氲之外是排着长队的学生，嬉笑声中一只只手伸出铁碗，盛菜的大铁勺与学生们的铁碗哐铛的聒噪声里，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打饭仪式。毕后，花坛里，雪松下，水泥地边，生锈的铁杠杆旁，红绿相映，嬉笑有别。

  接下来便是一场无声的，冗长的，被管制的午睡。没吃午饭的十九用眼珠子环视着四周，怎么也没有睡意，但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睡意，睁着眼也是被管制下的大忌，总有闲人被老师指派监管午睡环境，只要你睁着眼，闲人便会乐意的记下你的名字，上报给班主任汇报战绩，乐此不疲。

  也许是彭青年在校园里受熏陶一时良心被拉扯故意放了这俩小孩儿，也许是彭青年确实尿急憋坏了脑子给了俩小孩儿逃走的机会，对此，十九不知，劲把儿不知，逃走时踩倒的花草不知，吓飞的鸟儿不知，预制板桥下的鱼蟹不知，但十九清楚的是在红白机个人时速的游戏里，跑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