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9 今日宜阅读
在教英文写作的这两年里，我发现影响学生进步快慢（暂且不看他们的起点）的最大因素是上课时的注意力长短。上课专注（老师应该都能从眼神中判断吧）的学生最后的检测中一定进步巨大，而眼神时有时无的学生无论刚开始多么优秀，几乎没有起色。在一些一对一辅导的学生身上，我观察到了更多：上课需要不断重复，下笔仍然不记得老师说了什么，很容易被环境变化影响，很难深入地思考问题，对知识点掌握一知半解，容易放弃，追求最快的方法。
我作为一名教师有责任让自己的课堂更加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但另一方面我也在思考是什么让他们在相仿的年纪里有截然不同的注意力时长。
在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和《童年的消逝》中，我得到了一部分答案（也不能太以偏概全）。
“它带给我们的是支离破碎的时间和被割裂的注意力。”
在书中“它”是指电报。19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电报的兴起和发展把成千上万的信息带给受众——与信息很少或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这些信息特点非常鲜明——“耸人听闻，结构零散，没有特别的目标受众”。这样的新闻易懂，易传播，易记忆，也易遗忘，不过没关系，会有更多更新的信息取代它们的前辈，在这样信息爆炸的情况下，人不需要去思考信息（他们顾不上），只需要不断接受，不断遗忘。渐渐地，人们丧失了原本他们阅读书本，静心理解大段晦涩文字的能力（同样的，在之前的时代他们也是被训练起来的），人变得越来越习惯没有连续性的，没有深刻意义的世界。
现在的学生，当然还有成年人（包括我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不是电报带来的，是娱乐。
最近在微博上总是看到一些“吃瓜集合”。用极其简短的一段文字告诉你某些明星的八卦，甚至看到过最夸张的做了一份pdf，还有目录可以找到现在活跃的几乎大部分明星。简短的文字十分易于理解，甚至可以“一目十行”，读完之后自觉瓜还不够又翻到下一条，讲的是国庆假期在家无聊地数日子，最后发现余额为零，糟糕，竟然生出羞耻而快乐的感同身受。再往下翻，九张某某鲜肉的近照，是手指头自己点开的还一张张往下翻……这些信息比当年的电报有过之无不及，彩色的带滤镜的图给人十足的感官刺激，偶尔使用明星姓名的缩写让你去猜，就像小猫爪一样挠你的好奇心。但与电报相似的是，它们与受众的生活完全无关，不能带来任何有益的行动，它们简短零碎不需要任何推理和思考，它们永无止尽。只要你原意，这个app像一个滚筒，你可以像小白鼠一样一直跑一直跑，却从未向前。而你的注意力逐渐被割裂，思考和推理能力缓慢衰退，还有时间，只能以余额计。
抖音的效果与微博也类似，甚至更甚。用户不需要任何的努力，也不需要做任何选择（努力和选择，都太可怕了吧？），只要轻轻一点就可以享受或搞笑或刺激的短视频；同样它们也很短，15秒，十分易于理解；而且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条视频关于什么，于是人像无法克制自己的动物一样，不知不觉就能刷半天手机。
游戏似乎时间较长，而且我确定我的学生打游戏的时候绝对不会走神，他们甚至愤怒那些打扰到他集中注意力的人。 我也是一个游戏的老玩家了，据我自己的体验，游戏的快感来得很快，不仅仅是最后的胜利，游戏过程中可以不断获得快感，可能也就15秒的间隔。大部分的情况下也不需要复杂的推理，最好的状态是本能去做出反应，这样会被人夸奖为“手速快”。所以原理是相似的，不能费脑，可以让人不断地享受快感——最最好是感官的肉体的快感，时间间隔不能过长，可能抖音的产品经理早就深谙心理学把这个间隔定义为15秒，下一次快感不能预测必须得是未知的，还得有一群和自己一样的人。
这些特征像极了《美丽新世界》中一种叫嗦麻的药品带给人的体验。我还记得书中有人问“是否有人被迫在产生欲望和满足欲望之间接受长时间的煎熬呢？”。在美丽新世界里，这种等待自然是愚蠢糟糕的，因为你只需要一片嗦麻就可以快乐得像个神仙。但是，在一个有意义的世界里，在你想要成为的人的世界里，“长时间的煎熬”是必要的，甚至是磨练心智的，是美好的体验。
“嗦麻真是太棒了！没有眼泪和焦虑，只有快乐和幸福！”
而现在的英文写作课，学习，阅读等等都不具备嗦麻的特征。这些事都太费脑。写作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和练习，可能要一两个月才有所进步，仅仅是老师的一句夸奖根本算不上感官的快感。而当一群人都因为这些特征退却放弃，几乎很难找到同路人。长期看不到进步会让人陷入挫败，自我怀疑，早先的心理准备和劲头如大厦倾塌，废墟之上再建广厦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西塞罗说过，教育的目的是让学生们摆脱现实的奴役，而现在的年轻人正竭力做着相反的努力——为了适应现实而改变自己。”
在我看来，悄悄发生在学生身上的改变，既是心理的也是身体的。
“老师，你就给我些模板吧。
有没有快速提分的经验？
还有两个礼拜就考试了，我要做些什么？
老师你发些资料给我。
老师，我还能抢救吗？”
可以看出学生对学习的预期是简单（模板），直接（快速），快感间隔短（可以抢救的）。然而这一定不是学习，是游戏，是刷微博，是短视频。不知不觉中，人适应了娱乐的现实，现在人反过来要求学习也和人一样，如果不是这样，反倒被扣上了无趣的罪名。我的回答是：学习的过程一定是艰苦卓绝的，没有模板，没有快速提升等级的经验，也不能给它限定两个星期的时间，因为学习没有尽头。
在身体上的体现就是注意力的长短，如果你无法控制自己去看手机，脑袋总是空荡荡没办法聚焦知识点，一定是你的身体发出了“接受无能”的信号。说明你的身体需要锻炼了。我的建议是：逼迫自己每天静心读书一段时间，不断加长对自己的时间要求。可以从十分钟开始到几个小时。这个过程我觉得很像运动，半路放弃无效，拔苗助长无效，一边锻炼一边摄入“高热量”也无效。
现在很多家长忙着赚钱，愿意用金钱去换学生的注意力（一对一），这是个人意愿，我也毫不否认这么做的效果，但却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应该开始锻炼TA的专注力，因为这是一份只赚不赔，终身受益的事业。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不做，如果愿意被现实奴役，如果愿意成为那只跑到力竭的小白鼠。
这两本书的内容很多，任何一个职业，身份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失去的一部分，此文仅从我的教学事业出发写点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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