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段状态不佳,约了大朱某晚畅聊,夜已深,他还没来,我深吸两口然后放了首曲儿,望着天花板放空。天花板开始晃悠的时候他出现了。
以下对话是我与他的私人对话,无录像录音,真实情况无从考证。谈话内容涉及到的人全以化名代替,发生的事一概不予承认也不对其真实性负责,严禁一切对号入座,对上了也不认!
我:聊聊?
大朱:聊聊。
我:最近状态糟糕,好些事想不明白,你了解我,你给参谋参谋?
大朱:其实谁也不了解谁。包括自己。大家知道的都是彼此的一个片面吧,你觉得我了解你,说白了也就是我知道的这一片可能稍微大那么一点吧。参谋就算了,聊聊。
我:你这人就是这样,上来把路都给封死,什么参谋就算了,显得你特谦虚似的。其实我还不知道你么,就是怕说大词,怕说错什么别人不依不挠,耍个心眼换成聊聊就不必担负那么多责任,我他妈太了解你了。
大朱:你说的对,确实像你说的。
我:干嘛要那么谨慎?你内心是不是觉着每一个人都想方设法设计你害你啊?至于么?
大朱:这你就说的不对了。我虽然怀疑一切事物,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人的,相信有真善美的。你说我不爱说大词,这个我是认的,我一表姐,和我年纪相仿,小学时候看过几本书,总爱在大人跟前臭拽。大人问苹果好不好吃,我一般都是老实回:好。不好。一般。表姐都答:妙极。妙哉。弯的否。反正是从不好好说话,也不管语境适不适用就往里填。
大人想法也简单,一听尽是这种词就心生赞叹:啧,你看这小孩这么小词汇量就那么大,聪明聪明。然后一瞥我,尽剩摇头叹气了。我当时就一肚子气,心里委屈自己书也没少看,就是不爱显摆。于是赌气今后一切问题都只回俩字:一般。
我:哈哈,小时候屁大点事记恨到现在?
大朱:那倒没有,不至于。那会儿有时候是挺烦她的,觉得这种人特别装,后来长大了圈子广了一看,发现人家说话就这样,也没装,敢情所有天秤座都这样,也就释然了。毕竟人家有人家的说话行为方式嘛。
我:所以你特讨厌那种特别装的人么?
大朱:对。
我:除了这个呢?还有别的品质是你不喜欢的吗?
大朱:你让我想想,嗯,好像也没什么了,特别装和特别虚伪的吧。
我:那要是真小人呢?真小人你不烦?
大朱:那要看真小人的底线了,一般意义上的真小人我统统接纳。我自个也是一真小人,真小人不可耻,最起码人家承认自己是“真小人”,光这一点就比伪君子要强吧。
我:承认有什么用,承认也不见改啊!说到底就是知错不改知法犯法的流氓,你别找一借口就企图把你自个洗白啊。
大朱:是是是。知错不改,知法犯法,是流氓是流氓。可我们从来没承认自个是好人啊!我们干过坏事,从来不否认。我说的是,至少——某种层面上,我们承认错误这点要比伪君子强吧?
我:半斤八两,都是流氓,你劫财的还笑话起别人劫色的了。
大朱:必须笑话!人得随时认清自己的位置。咱们真小人怎么定位的?就靠踩着伪君子来作为参照的了。劫财的还就要笑话劫色的,同样都是劫,你怎么劫的那么低级?劫财有千百个理由,或为自个或为家庭或为他人。你劫色就是为你自个,没听说替别人劫色的。从这角度来说,劫色的都是管不住自身需求的,是纵欲狂;不懂劫财换色,是脑子不好。总而言之,劫财的还就要从劫色的身上找找优越感。
我:你少跟我这儿犯贫。你不爱用大词儿不完全是因为有装的嫌疑吧?据我了解,凡是高大上伟光正的你一概不爱——不屑提,你这是故意畏惧深刻 躲避崇高吧?
大朱:得得得!你这是给我下一套。要我说,就连什么畏惧深刻 躲避崇高这样的都算大词!什么叫深刻啊,什么是崇高啊?你见过深刻崇高本人吗?四川人讲话:不存在!我要承认我躲避了,不恰好承认它俩存在了么?所以,你懂我意思就成,不必给我下这么一定义。
我:你这人怎么这么鸡贼啊?能不能好好聊?我当然知道你意思,我就问个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个大众意义上的深刻和崇高在你这就这么一文不值,照你这个看法,这世界没什么是权威的了。
大朱:为什么?因为压根没有!什么东西深刻啊?思想?别现了,那叫鸡汤。一拍脑子想出来一个什么道理就冠以深刻之名?
我:深思熟虑 经过岁月积淀的思想总该深刻了吧?
大朱:深!但一说到刻就得小心,谁刻?往哪刻?指着靠这么一个东西就树一面大旗装大师?门儿都没有。
我:和你没法儿好好聊,讨论深刻硬是把俩字儿给拆了。抠字眼有意思吗?
大朱:没意思,特别没意思。我承认我是故意的,借题发挥的。就说这意思,您有思想 大家向您学习思想;您歌唱得好,大家夸您嗓子好;您文章写得好,大家学习欣赏您文章,但您要趁机装大师搞个人崇拜,我打骨子里瞧不起你。
我:怎么了?有才华还不允许别人崇拜?
大朱:有才华崇拜才华,别冲着人去。谁也别假装自己是上帝,全知全能。你有长处不意味着你就高人一等!再说了,你牛逼我向你学习,干嘛非得拜你把你视作高高在上的存在?
我其实有时候挺能理解毛的,知识分子有时候特讨人厌,有知识不等于全知,读几本书好像就不得了了,眼里开始谁都瞧不上,心里划分着各种圈子和阶级。毛对他们有意见我是能理解的。
山外山楼外楼,你要哪天觉得自己牛逼了,那其实你离牛逼还远着呢。你要哪天为了牛逼而牛逼,那你这辈子牛逼不了。知道么?
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绕?
大朱:《钻石经》里头的话,给你补补课哈哈。
我:你站稳了,别瞎晃。
大朱:我没动。
我:那应该是我困了,我开始看不清你了。
大朱:嗯。
我:最后给我讲点美好的事吧。
大朱:美好的事都是过往。
我:你这人真没意思。
大朱:真的。
我:当下就不能有美好发生?未来就不会有美好来临?
大朱:当下无所谓美好,只存在浅薄的快乐。未来更不可能有。
我:怎么说?
大朱:美好只存在你的记忆里头。你自己仔细想想,你这二十几年经历过的那些让人心醉留恋的瞬间,是不是都是回过头才尝出滋味的?美好当下发生的时候,你尽顾着傻乐呢。
我:你的意思是,美好需要参照?需要事后才能意识到?
大朱:对,后知后觉。而且越美好的事物就要配上越悲壮的结尾。就像茶,里头那点甘全靠苦来衬。苦完了再尝出甜。
我:所以叫回甘嘛。不行,我看你已经重影了。
大朱:是音乐停了。你再放一曲。
我:好了。哎,让你讲讲美好,非但没好点,心里头更灰了。
大朱:有多少美好就有多少悲壮。你要换个乐观的二愣子也会这么想:有多少悲壮就有多少美好。
我印象很深,小时候我爸知道我喜欢各种模型,有一天下班回来堵在门口,背着双手,要我闭眼。我傻乐着闭上眼然后偷偷呲开一条缝偷瞄,他把手从后头翻出一个大纸箱。我按捺不住睁开眼。
“大飞机!”
我满眼放光。我爸笑着拍我脑袋。
“这能飞上天吗?”我抬着脑袋。
“能啊,这个很贵的咧!组装好了就能飞!这两天爸给你装上,周末咱们去公园放飞机!”
“现在就装!”我一脸兴奋。
飞机零件比较复杂,我记得我爸那时候装了有几天,下班回家我就追着要他装。他制服也不脱就开始摆弄,我就在一旁一边傻乐一边催他。然后小脑袋瓜里幻想自己遥控着飞机上天入地,把别的小朋友风筝撞得粉碎的场景。
我记得临到周末那几天我就着急了,因为爸还没把飞机弄好,我开始抱怨他笨,开始发脾气。我爸满脸挂着不好意思,讨好似的向我保证:航班周六起飞决不延误。
周五那天我们父子关系很紧张,我爸已经不好意思面对我了,一人在房间里头仔细钻研。而我一脸委屈随时准备嚎啕大哭来祭奠我第一次飞行计划的破产。
我在悲愤中睡着了,也不知道我爸熬到了几点。
然而最美好的事就是周六我一睁眼,我爸举着一架精致的红色的木质飞机在我眼前晃。我半睡半醒,流着口水睁着眼傻乐,我爸在一旁自我吹嘘,观众是我和我妈。
那天大晴天,天比现在蓝的多,我双手怀抱着红飞机跟着我爸屁股后头选择试飞地点。最终定在了一大片草坪。
我爸四周看了看,然后从我手中接过红飞机并把遥控器递给了我。我一脸严肃地完成了这个交接仪式。然后他开始给我布置作战计划。
“这个飞机得有一个推动力才能飞起来,爸爸来扔,你负责遥控。你注意啊,我一扔出去你马上就按下遥控来控制方向……”
我张着嘴痴痴的听着,脑子全是飞机翱翔的画面。
那个瞬间我永远忘不掉。
我爸先是往飞机头呵了一口气,然后单手托着飞机做出投掷的姿势。他回头望了望我。我紧张的捏紧遥控器,点了点头。
他回过头,望着蓝天,右手大力往前一送,大声喝道:按!
我马上捏紧按钮。
飞机高高的上了天,随风飞了几米,然后机头朝下垂直落地,零件摔得粉碎。
我:心也碎了吧。
大朱:太快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记得飞机摔落的时候,有几个小朋友在旁边笑了,我爸赶紧望向我,看到我撇嘴准备哭的时候,很无奈的冲我笑了笑,然后朝飞机残骸走去。
我:他心里应该也不好受。
大朱:他要比我难受。我当时也就是飞行梦破碎了,他是带着一个父亲的面子和一个孩子的期盼。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个笑,很无助。
我们走到残骸那,已经都摔得粉碎了。我憋着没哭,他没吭声用手扒拉着碎片。好一阵子我们都没说话。
然后他冲我捏着一个零件说:你看这个没碎,还能用。
那一下我就憋不住了,嚎啕大哭。
我:哭也应该,做了一星期的飞行梦啊。到底是碎了。
大朱:我爸还跟那演呢,拼命扒拉零件,一会举一个说没碎能用,一会举一个说这个修修也能用。
我:他也是慌了。哎,是挺美好也挺悲壮的。我这眼睛实在睁不开了,看你越来越费力。你是怎么了,聊着聊着还哭了?
大朱:要能时光倒流,我多想和我爸说。
我:说什么?
大朱:让他也别难过,我们有一天都会跟这飞机一样的。
音乐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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