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是位大学教授,七十岁,还在给学生讲课。
今天早上上课之前,老崔说从东区过来的路上摔了个跟头,把手擦破点皮。他是笑着对我说的,我听到之后脑子里转了一周圈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回应,每一句都觉得不痛不痒,不过没有营养的关心问候而已。最后我说,老师您是在哪摔得?他说是在穿过假山的路上。我说为什么不坐校车呢?他说,我有糖尿病啊,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嘛。我开玩笑说,锻炼身体就更应该走大路啊,从假山上穿过来是走近路喽。然后学生们就笑了。
期间有学生问,老师您的手没事吧?老崔说,没事,就擦破点皮。
随后就上课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课,老崔依旧有些唠叨。上课的人依旧想睡的睡,想玩的玩,想听的听。我想没有几个人会去思考,一位七十岁的老人,早上七点穿过一片三个足球场大小并且道路歪曲不平的荒山时,一不小心摔的跟头有多么痛。早上七点,还有多少人躺在床上?
越长大,越执拗。看过这么一句话,大致意思是随着你的长大,对看不惯的事情会越来越接受,而对自己的原则也会越来越坚持。
我就是这样的活着,昨晚抄笔记到凌晨一点,两点入睡,课上困得不行,但这是老崔的最后一堂课,我要坚持把它听完。出于对一位老教师的尊重,出于对自己原则执拗地坚持。或者说得矫情一点,就是要从心理上感动自己。
课上完了,在教学楼门口又遇到老崔。下台阶我才发现他的身子倾斜的厉害,他根本就不是只手上擦破点皮!
我追上去扶助他,他转过头看看我,说,谢谢。我问,崔老师您现在要去哪?他说,去做理疗,做腿。我说,看来您摔得不轻。他真的摔得不轻,因为他已经七十岁了,生理上不得不面对的衰老使他的筋骨早已不再强壮。他有糖尿病,还面瘫,但坚持每堂课还要写几乎满黑板的板书。他只说手上擦破了点皮,拿着粉笔站在黑板面前写板书的时候,他有多疼呢?
我说,崔老师我送送您吧。他说,你没事吗?我说没事没事。他说,那谢谢。我接过他的手提包,贴身站在他的旁边。这位比我矮了一头的老人,在平地上一瘸一拐的慢慢走,我一直盯着他的腿,发现他每次右脚都是轻微点地,然后左脚迅速向前迈出一步,踏实的踩在地上,再迅速把重心移到左脚。一步、两步、三步……我终于看不下去了,我转到他的右边,把左胳膊从他的腋下伸过去,用力扶住了他。他说,不用,不用。
我俩慢慢的走,他又开始唠叨了。现在学校的重心都搞歪啦……
我一直把他送上校车。他登车的时候,我在后面扶着他,一只手抚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推着他的背。他的第二只脚刚抬离地面,我就觉得重量向我手上压来,他是真的没力了。他七十岁了,从早上七点出门,穿过那片起伏崎岖的荒野,走了近两公里路,摔了一个跟头,擦破了手掌,跌伤了膝盖,站在教室里讲了一节课,还写了一黑板的板书。登上车门的高度,对于他,现在变得是件挑战了。我收回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撑在他的腰上,把他送上了车。他说,谢谢,再见。写到这里,我再次回味这个“再见”,似乎他当时说的好认真,他在车上扶着座位,倾着身子,认真地看着我,说,再见。他在很认真的向他的一位学生告别呢。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师者,授以希望,示以美好。七十岁的老崔,一直坚持着一名教师的本分。他爱唠叨,而我刚好特别爱听。因为我从一个重工业工厂走出来,直到他说的那些都是关切,都是最有用的有最直白的道理。
鲁迅说,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老崔七十岁了,我想他必然是爱他的工作的,爱教育,爱他的学生,我想他也必然依旧在生活着。
看着校车慢慢离开,我忽然想起来,下车的时候,老崔怎么办?会有人扶他吗?他妈的!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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