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的木槽里那些迎风摇曳的稻子已经开出了淡淡的细碎小花。它们沐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安静地吐蕊。
安安一如既往地坐在她木制阁楼的窗前,梳理她长长的头发。她看着一望无际的农场,延绵起伏的绿色。那些田野里的稻子也开花了,开得更烂漫,开得更招摇,随风起伏,满山遍野都是稻花的清香。它们飘散在天地间的每一寸空气里,飘散在安安柔软的头发上,安安闻到艾莫的香味。
安安总是在每天的午后想起艾莫,想起艾莫大大的眼睛,想起艾莫的唇,想起艾莫长长的睫毛上落满花粉的样子。
安安和艾莫都是农场里的孩子,都有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都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奔跑在满山遍野的稻花里。
安安五岁的时候第一次遇到艾莫。那个夏天,安安第一次随着妈妈来到了祖父的农场。爸爸出海做生意,在回来的路上船沉没了,连着妈妈沉沉的思念和安安幼稚的梦一起沉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妈妈抱着安安哭肿了眼睛,最后带着安安意兴阑珊地来到了祖父的农场。
艾莫比安安早一天到达。那天晚上,安安的祖父在茂密的稻花丛里找到了衣衫褴褛的艾莫。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如同稻花一样天真烂漫地望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安安的祖父把他带回家里。第二天,落落见到了艾莫。
安安和艾莫都成了农场里的孩子,他们都有如同稻花一样纯洁而干净的童年,农场里绿色柔和的风终年吹在他们稚嫩的脸庞上,吹在他们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上,吹过他们冗长的成长。
安安在十七岁的时候得到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纯白颜色,棉质,柔和清爽如同稻花。安安第一次穿上那条美丽的裙子的时候,她在自己的阁楼上发现自己时前所未有的美丽。她生疏地踩着记忆中阳光弥漫的童年时妈妈教她的那些美丽的舞步,她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抱着她在雍容华贵闪闪发光的木制地板上翩翩起舞,一段浅吟低唱的音乐如同潺潺的小溪流通在记忆中的童年那华贵的木质地板上。现在安安自己学着记忆中妈妈的样子,对着明亮的镜子旋转,巨大的裙摆飞扬起来,美丽绽放如花。
艾莫站在安安的身后,安安的美丽绽放在他大大的眼睛里。安安闻到稻花的清香。
窗外阳光明媚,稻花芬芳。
“我的姑娘在原野里翩然起舞,起伏的麦浪上荡漾着她的美丽,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鸟也在为她歌唱。”什么时候开始,艾莫开始唱这首歌,这首徘徊在甜蜜之上云朵之下的美丽的歌,唱的就是安安。
安安总是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脚下时延绵不尽的稻花,她被拥簇在稻花中央。白色的连衣裙微微起伏。细碎的稻花被自由的风带动飞扬起来,轻轻擦过安安细嫩的脸庞,像是艾莫的吻,和艾莫一样的芬芳。
安安总是想起艾莫,总是想起艾莫身上那挥之不去的纯正的芬芳,它们总是在夏天的时候占据安安的嗅觉,促使安安打开窗户看见一望无际细碎的稻花。而艾莫的微笑着温暖着的脸总是浮现在一大片一大片的稻花之上,轻风拂来,安安闻到艾莫的香味儿。
安安摇摇头,转过脸,看自己木槽里艾莫亲手种的稻子。
那是在阳光明媚的春天的时候安安和艾莫亲手种的稻花。艾莫从仓库里找出那个破旧的木槽,安安坚持要把木槽抬到自己的房间里,放在古老的吊钟前面,柔软的泥土里细碎的种子便在“卡擦、卡擦”时光一点一滴渐渐流逝的声音中慢慢长大,在某一个黑暗笼罩的安安的梦里开出美丽细碎的花。
那天,安安和艾莫爬到屋顶上,打开那扇封尘已久,落满灰尘的天窗,立刻就有春天柔和的阳光落下来,落在黑黑的泥土上。艾莫看着安安,嘴角时明媚的笑意,安安闻到稻花的清香。
艾莫,你种出来的花一定和你唱的歌一样的美。
艾莫,你说远方的稻花也会和我们的稻花一样,同时盛开吗?当你看到异地的稻花时会想起在远方的我吗?
艾莫,当稻花凋零,果实成熟的时候你真的就回来了吗?
艾莫,你在远方好好保重,我会照顾这些你亲手种下的稻花。
艾莫,你知道吗,花已经发芽了。
艾莫,花开了,开得和你的笑容一样的灿烂。
艾莫,我又在稻花里看见了你的脸,你的微笑绽放在稻花盛开的一霎那,好美。可是我现在不要花,我想要沉甸甸的稻穗,可是现在只有花,祖父也告诉我现在只有花。
花结成果实的时候艾莫就回来了。安安转过头,看和煦的风自由自在地奔跑在绚烂的稻花之上。
艾莫离开的那天晚上,安安扑进艾莫的怀里。她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艾莫的胸口,眼泪滴进艾莫的衣领,顺着坚实的胸膛滑下去,把艾莫的心弄得潮潮湿湿,艾莫几乎不忍离开。
艾莫穿着整洁挺拔的军装,轻轻拂过安安凌乱的头发,吻她。艾莫的嘴里有泥土的芬芳,安安轻轻地闭上眼睛。艾莫离开了。他背着分发下来的古旧枪支,穿着挺拔干净的军装,登上了远去的火车。火车渐渐启动,他从缓慢移动的火车中看到家乡的稻花,绵绵不绝。
安安一直目送火车翻过那小小的山坡,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她坐回自己的阁楼上,眼泪滴下来,滴在木槽里,滴在他们细心播种的黑黑泥土上。墙上的吊钟依然卡擦、卡擦···
安安回过神来,她听见祖父沉重的叹息,听见凝重的脚步声散落在门外古老的木制走廊上,古旧的地板“嘎嘎”作响。
祖父在安安门前停了下来,没有动作,很安静。安安听到阳光流淌和时光消逝。祖父终于没有敲开安安的门,安安听见门外凝重的叹息声渐渐远去。
祖父和这栋房子一样老了,这栋房子好多的地方都有了厚厚的灰尘。
安安总是想,祖父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和艾莫一样的英俊挺拔,是不是一样喜欢在夏天时开得绚烂的稻花,是不是一样对自己所深爱的女子忠贞不二,是不是一样当战争开始远方的人们慌忙逃窜的时候拿起枪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美丽的情人?
祖父不能给她一个答复,祖父已经离开,安安听到木质地板“嘎嘎”作响。
午夜的时候,安安点燃意志白色的蜡烛,和她身上美丽的连衣裙一样的颜色,田野里绚烂的稻花如火如荼,蛙鸣声此起彼伏,夏天喧嚣的夜晚。
安安拿着蜡烛出了门,月光很安静,如同水一样流淌在安安白色的连衣裙上。微风微微吹过,烛火有一些摇曳,安安赶忙伸出手护住,直到那一丁点微弱的光芒重新在她的手中安静地燃烧。
安安走到河边,潺潺的河水欢快地流淌,月光照在河面上跌落得支离破碎。
安安想起艾莫,想起艾莫的声音,想起艾莫大大的眼睛里弥漫而出的稻花香。
安安把蜡烛放在她折的小小的纸船上,纸船漂浮在月亮明亮的夜晚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水水而下。她虔诚而惊恐地看着那一点摇曳的烛光越飘越远,生怕那一丝的明亮在柔和的月光下嘎然而止,消融在无边无尽的夜色里。
记得很多年以前,妈妈牵着安安的手来到家乡的河边,妈妈把精致的纸船放在水里点燃蜡烛,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精致的小船在平静的河流中越飘越远,最后船翻到在小河里,那一丁点燃烧着的希望刹那间消散无踪,只有流水潺潺依旧。安安从此再没见过爸爸。
纸船越飘越远,那一丁点微弱的光芒始终坚持着没有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安安欣喜地看着随风摇曳的微弱烛火流出自己的视线。
蛙鸣在一瞬间悦耳动听,歌唱着生命和爱情。月光翩飞在美丽的稻花之上。安安踩着记忆中美丽的舞步,她巨大的裙摆随风飞扬,旋转着、欢舞着跑进稻花丛中。
安安倒在茂密的稻花丛里,贪婪地嗅着艾莫的味道,一簇簇的稻花将她包裹起来,好像艾莫的拥抱。很早以前,艾莫也是这样,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安安闻到弥漫的稻花香。
安安突然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好像野兽。她惊恐地睁开眼睛,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乌黑的额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地纠结在一起。他看着安安,安安的美丽如同稻花一样绽放在他的眼睛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安安开始惊叫,她绝望的呼喊飘荡在明媚的天空之上。蛙鸣停止了,稻花恣意芬芳。安安听见棉质衣物碎裂的声音。可能艾莫快要回来了,因为稻花已经开始颓败,不久之后就会缀满了沉甸甸的稻穗。颓败的汁液溅在安安的脸上,安安绝望的闭上眼睛,有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滴落在黑黑的泥土里。
下半夜的时候,天空开始微微发白。男子早已离开,安安躺倒在黑色的泥土里,颓败的稻花恣意飘零,遮住她苍白的脸。她从地上爬起来,周围很静很静,只有稻花恣意颓败的声音。
安安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回到属于她和艾莫的美丽阁楼上,推开门,看到脚下散落的细碎稻花。
挂在墙上的古老吊钟落了下来,落在安安和艾莫栽种稻花的木槽上。布满灰尘的老房子终于不能承受吊钟的重量,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夜晚,在稻花开始颓败的时刻,在落落就要回来的时候,吊钟从墙上滑落了下来,落在栽满稻花的木槽里,落在美丽的稻花之上。稻花汁液四溅,颓败的花瓣散落开来,散落在安安脚下。
安安走上窗台,看到满山遍野的稻花恣意地颓败,看到破败的花瓣漫天纷飞,看到黑色的天空中迅速变幻的云彩,看到艾莫的脸浮现在稻花之上,微笑的、温暖着的脸。看到爱情的颓败。
黑色的风扑面而来,放肆地吹起安安的连衣裙和她长长的头发。碎裂的连衣裙如同满山遍野的颓败的稻花一般在黑夜里翻滚如同旗帜。一片稻花飞过安安的面前,一瞬间恍惚有艾莫的香味。安安想起艾莫大大的眼睛,浮现在随风起伏的满山遍野的稻花里。安安的眼泪无声地滴在夏末的夜晚,瞬间被肆虐的狂风撕碎。
安安闭上她美丽的眼睛,站在窗台上,面对满山遍野的随风起伏的稻花,面对四处纷飞的花瓣,面对颓败的爱情,长发飞扬如雪。她想起艾莫,轻轻一笑,纵身一跃,在漫天纷飞的花瓣里绽放成一朵绝美的红蕊白瓣的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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