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小男孩那样困乏至极又无奈强撑的情形 ,我的心便微微颤栗,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泪花之雾从心底升腾而起模糊了双眼:贫穷啊!你剥夺了多少生而为人的乐趣!何如那鸟儿,春暖花开,一路风光旖旎。虽鸟生短暂,但阅尽山川大地,海阔天空,听尽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并没有为果腹而日日觅食。何如那鱼儿,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历尽波澜壮阔,鱼生的视野也无极限……
那个皮肤白皙,浓黑眉毛微蹙,长长的睫毛下一双葡萄般晶亮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的越南小男孩儿走了,准确地说是被裁掉了。想起他干活时专注的神情,那随着手势有韵律的晃动的身子,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蕴蓄在这晃动的姿势里,想起他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的样子,我的心便微微颤动,我的眼睛升腾起的泪雾又迷蒙了眼睛……
初到广州时,我在家附近的一家药店工作。有几次,见有一女顾客领着个小男生来药店买药。小男生不说话,女顾客买着药,并不时询问小男生,小男生不住地点头。买的都是治感冒、发烧的药。我当时心下甚疑惑:这小男生为何不说话呢?后来又见其他的女顾客也如此这般领着个小男生来买药。我想小男生可能是少数民族吧,可少数民族也学汉语啊。后来才明白女顾客是充当小男生的汉语翻译,女顾客是小男生的同事。这些小男生一般都长得黑黑的,浓长的眉毛下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个头普遍不高。
我对同事说了我的疑惑,同事说他们不是中国人,是越南人,这里有不少越南人在附近工厂打工。
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工厂就有不少越南人。他们并不是都长得黑,也有皮肤白皙的。个头确是普遍不高,尤其是女孩子,远看象小学生,近看才能看出是少女还是少妇。车间里有表姊妹两个,妹妹身材玲珑纤细,看着象十二三岁,实际有十五六岁了。姐姐身材凹凸有致胸部丰满,虽然白暂的脸看着象十三四岁,实际有十六七岁了。我在那里一个月,发觉她的肚子象吹气球一样一天比一天大。同事估计她怀孕六七个月了,她在厂里宿舍住,老公在另一家工厂打工,两人并不住在一起。
工人做完一箱货要码在木质卡板上,一层一层往上码,一般要码到四五层。那个孕妇码到第三层已显得困难,我看着很是于心不忍,于是我巡检到她身边时便帮她搬箱子,后来我索性全搬了。她大概以为我应该做的,从此只管做不再搬箱子了。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后来就没见她来上班了,应是回国了吧。
随着那个孕妇的离开,车间又来了个五六十岁的越南婆婆。她身形瘦削,五官清朗,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麻利的人。可能是她年纪有些大了吧,又是初次干这些活,虽然看得出她很卖力很紧张,但手脚还是有些僵硬。加之她听不懂中国话,所以她有两次把不良品装了箱。领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脾气急燥易发火。她犯前两次错误时,领班已咆哮着说再出错让她走人。
我每次经过她的工作台,见她脸颊绯红额头冒汗,看得出她竭力想做好这项工作。我于是对领班说她工作很卖力,内心里希望领班转变对她的看法和态度。领班却淡淡地说:“我不会要她的。”
那天吃完晚饭,一位老员工经过她的工作台,发现她又把不良品装了箱,遂报告了领班。领班马上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指着她说:“你马上给我走人!这里不要你了!”她尴尬地笑笑,迟疑了一下便转身走了。想到她这个年纪还背井离乡,远离故国故土来打工却惨遭辞退,我心情沉重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第二天中午到食堂吃饭,听到做饭的女师傅对财务吴小姐说:“……她来吃饭了,我说没做你的饭,她就回去了。”做饭师傅是根据财务小姐每天报的人数买菜做饭。我断定她是说越南婆婆,就对她说:“我今天中午的饭不吃了,给她吃。”做饭师傅看着我说:“不是我不让她吃,是没做她的饭。”
想到越南工人的工资是厂里打到带他们来的中介老板帐上,再由中介老板发给这些越南工人。越南工人的工资本就比中国工人低,再经过中介老板抽走介绍费,工人的工资就更低了。越南婆婆初来乍到,身上不知带钱没?既便身上有钱,可她又不会说中国话,到了超市或商店,怎么能让老板听明白她想买什么呢?
愿少年笑靥常绽厂里人都知我平素只吃菜不吃饭,既使盛米,也只盛一勺匙的米。他们常说我一天吃的米不及他们一顿吃得多。我素来不吃早餐,可既便只吃午饭和晚饭,我也不过是保持体重而已,并没有减下一斤肉来。倘我一天三餐都吃的话,我会很快胖起来。所以,对我来说,要想减肥,一日一餐即可。在北京打工时,有段时间一天只吃一餐,那个月瘦了好几斤。同事调侃我好养活,吃那么少,穿得也不讲究:休闲装运动鞋是我的日常装扮。
我让一个越南小男生去喊婆婆下来吃饭。小男生很快便一个人回来了,他说:“她不来。”我于是起身盛了满满一碗米,把我钵子里的菜扣到上面,递给小男生说:“你把饭端给婆婆吃,晚上让她下来吃,我家近,我回家吃。”越南小男生端着饭上楼去了。楼上即是员工宿舍,楼下是食堂,在这里吃住倒是蛮方便。财务吴小姐见我把自己的饭给了越南婆婆吃,就对我说:“他们老板和我们签有合同的,不在这里做事了就不管饭了,和他们老板打过电话了,让他过来把人接走,可他还不来。”我没做声,心想:越南婆婆的老板若一直不来,婆婆怎么办?她岂不是要挨饿吗?婆婆被辞退已是够可怜了,再没饭吃,她可怎么办?
想到这儿,我对做饭师傅说:“越南婆婆只要没离开这儿,我的那份饭就让她吃吧,我家近,我回去吃。”我不能理解的是,做饭师傅怎么能轻易就对越南婆婆说出没她的饭了,一个食堂,总要有点剩饭剩菜吧。越南婆婆早上已没吃饭了,她的那些家乡人为什么不去过问一下她呢?我倒是很挂心她,越南婆婆被辞退已经够悲催了。这也是她人生履历上的一次蒙羞啊:远离祖国家乡,在异国他乡遭遇辞退,回国了怎么对亲人诉说呢?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甚至已是为人祖母,回去怎么对他们说这件事呢?这已是心上深深的伤痕了,现在还面临着吃不上饭,何其惨!我越想心情越沉重,喉头有紧涩的感觉,泪花盈起的雾气迷蒙了双眼……
我愿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给越南婆婆带来一丝温暖。越南婆婆很可能此次回国后便不会再出国打工了,她应会想起此次打工便心有余悸:外面的世界也有冰寒也有冷漠。我希望自己是她心里的一丝光亮 ,一丝温暖,身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一颗温暖的心关注着她。
晚上,我到食堂想对越南婆婆说:“你尽管下楼来吃饭,我的那份饭留给你,直到你老板来接你回去为止。”可我搜遍了食堂也不见越南婆婆的影子,我的碗筷整齐地放在橱柜里。于是,我对一个在这里打工有一年多的越南妇女说:“你去把那个婆婆叫下来吃饭。”我以为这位妇女在中国一年多,应是能完全听懂中国话,事实是她不能完全听懂。
没一会儿,越南妇女下来了,身边跟着一个拿着大碗的小男孩。这是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外表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样子,越南的年轻人普遍看着显小。我对那妇女说:“你叫错人了!我是说叫那个越南婆婆。”越南妇女愣怔了一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说:“她走了!”原来,越南婆婆的老板下午来了,把她接走了。
小男孩默默地看着我,然后拿着大碗要转身离开。这小男孩应是下午才到的,肯定没他的饭。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不会说中国话,他到哪里果腹?我喊住他:“喂,你不要走。”我上前把碗从他手里拿过来,到食堂盛了满满一碗饭,又把钵子里的菜倒进碗里。我把饭碗递给小男孩,小男孩端着碗上楼去了。
老板的叔叔见我把饭给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吃,他一向爱管闲事,此时高声嚷起来:“饭都不够吃,还盛给外人吃!”我只当没听见,有人对他说:“她是把她自己的饭给人家吃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我看到那个小男孩也来了。天并不是很热,但小男孩却满头是汗,他有点手忙脚乱地干着活。他的身子随着他的手在动,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包蕴着他的全身力气。他一天都似乎在流汗,衣服贴在他的身上。他的黑长的眉毛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他神情专注,似乎在和一个无形的东西比赛着奔跑着。
我对领班说:“这个小男孩做事挺卖力的。”领班鼻子哼了一下说:“太笨了,我不想要他。”车间里有个越南小男孩看着挺机灵的,嘴巴也挺会说,领班对他倒是蛮客气的,常揽着他的肩头和他说话,既便他出错,也从未见领班训过他。这个机灵的小男生来这里工作已有一年,能听懂中国话,也会说简单的中国话。
越南小男孩来不久便出了点错,领班对他大吼大叫。我听着好不忍心:小男孩儿还是个孩子,倘是中国的孩子,此时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他却只身来到异国他乡,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挑起养家的责任。可怜的孩子!本该是和小伙伴追逐嬉戏的年龄,却过早遁去了少年应有的光芒。
尤其上夜班的时候,到了后半夜,正是瞌睡虫肆虐的时候,小男孩纵使浑身紧张地干着活,瞌睡虫还是光顾到他的睫上。他的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发觉有人经过,遂如打了激凌般坐直了身子,身子又随着手的动作有韵律地晃动着,似乎力气都蕴含在晃动的动作里。每当看到小男孩这样困乏至极又无奈强撑的情形 ,我的心便微微颤栗,泪花之雾从心底升腾而起,模糊了双眼:贫穷啊!你剥夺了多少生而为人的乐趣!何如那鸟儿,春暖花开,一路风光旖旎。虽鸟生短暂,但阅尽山川大地,海阔天空,并没有为果腹而日日觅食,且听尽了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何如鱼儿,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历尽波澜壮阔,鱼生的视野也无极限……
进入今年,厂里的效益每况愈下,裁人的计划被提上日程。越南人都是临时工,被裁得只剩四个人,白晚班各两个,剩下的都是中国人,也就是长期工。
那个做起活来便身子微动满头大汗的小男生被裁掉了,我怅然若失。想必小男孩定是家境困难,他背负着养家的重担,他定是拼了命地工作,他一日日一夜夜的汗流浃背啊,为的就是怕有被裁掉的一天!可他最终还是逃不脱这个结局。老板不管用人的问题,主管主要管生产的问题,领班有绝对决定员工去留的权力。尽管我在领班面前在主管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小男孩儿,我说他是厂里干活最卖力的一个,你们看他那一头一身的汗啊。我在努力用我的言语来动摇领班的心意,可是他却无动于衷。当领班两三年,培养了他颐指气使的毛病,任人唯亲,不能客观公正地对待员工。中国人受气了可以愤而辞工,可这些越南人啊,这些孩子们啊,他们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地做事,生怕被炒,因为他们往往背负着一个家的重担和希望。倘若日子好过,谁家父母舍得孩子那么小就让其远赴异国他乡谋生。
小男孩走了后,我想起他便心情沉重。一个国家,让自己的子民流落他乡,遍尝辛酸,尤其这些正长身体的孩子们啊,过早承起家庭的重担。这是谁之过啊?那些权重位高的人啊,有幸坐了那个位子,当殚精竭虑怎样治富自己的国,怎样使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
我愿世间的所有少年都笑靥常绽,愿和平幸福常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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