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回到出租屋,躺下就睡了。夏艳和姑父跟在二姑后面朝前走,走了一会,发现是朝她租住的出租屋方向,二姑在用行动送她回家。三个人都沉默着,只有踏踏的脚步声在深夜里回响着。路灯下三个人的影子长了短,短了又长,落寞的在脚下寸步不离的跟着主人。二姑忽然用陕西话问,根生今晚唱得是哪出戏?声音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夏艳跟姑父同时一愣,左右寻找着。
二姑拍一下夏艳的肩膀,她这才惊醒过来,原来是二姑在跟她说话,于是急忙回答,上午我爸和我妈来西安,吃午饭的时候,看见冬艳和榆生挤在一起,你在我碗里夹菜,我在你碗里夹菜,就生气了,饭也没吃完,就拉着冬艳回家了。
姑父装糊涂,说,俩孩子在闹着玩呢,你妈也太封建了。
二姑也装糊涂,问,这跟根生有啥关系?他用得着在深更半夜寻死觅活的?
夏艳说,根生之前跟我说过,想让冬艳嫁给榆生,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又说亲上加亲,还准备让你给他俩做媒呢。他贼得很,故意留下冬艳,让榆生每天用摩托车载着去你家睡觉,就是想让他俩产生感情。我妈把冬艳拉回家,明显的不同意冬艳嫁给榆生,根生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就生气了。
姑父咧着嘴笑了,笑了一脸的牙齿,在昏黄的路灯下有点瘆人。也许他自己意识到了他的笑不那么厚道,于是收敛住笑,顿了一下才说,根生虽然话说的糙点,冬艳嫁给榆生也挺合适,性格互补,你们姐妹变妯娌,将来矛盾少。
二姑瞪一眼老伴,一着急就用陕西话说,你就会稀泥抹光墙,冬艳比榆生大三岁呢。冬艳本来就长得老相,过几年生了孩子就更明显了。
姑父说,你们女人就是爱瞎操心,只要人家两口子不嫌弃,日子照样过嘛。二姑说,冬艳是我侄女,我当然要操心了。
夏艳怕姑父和二姑说恼了,就拉了一把二姑的胳膊,示意二姑别说了。二姑说,你姑父一天就爱跟我抬杠,烦人得很。姑父嘿嘿笑了两声,以示跟老婆的友好。
夏艳想起来她爸临走时交代给她的那件事,于是没心没肺地说,明天我让榆生把我爸从老家带给你的苞谷糁,嫩苞谷棒送家去,苞谷棒要赶紧的煮了吃,放老了就不好吃了。
二姑心里有点发酸,她心疼侄女,都啥时候了,还惦记着这档子事,真是个老实孩子。
三个人一时间就又不说话了。各想着心事。二姑像夏艳妈那样,拖长声调唉吁了一声。她也觉得冬艳跟榆生不合适,只是没说出来罢了。那时候她看见冬艳跟榆生亲亲热热的骑着一辆摩托车,她就隐隐的担心,怕两娃会产生感情,结果还真有感情了。她就料想到嫂子会反对,嫂子心里的弯弯绕多,一件事她会联想到很多件事。如今,果然应验了她的担忧。她这个当姑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应该出面调解。她是急性子,恨不得马上回到李家庄去。
三人来到夏艳家的出租屋大门口,二姑站住了跟夏艳说,时间太晚了,我跟你姑父就不进去了。她知道夏艳是直性子,一着急说话容易不过脑子。就又交代夏艳,记住一个原则,遇到事商量着来,要冷静,不要在气头上说伤人的话。
夏艳答应着,嘱咐姑父和二姑路上慢点,说明天一大早就让榆生把苞谷棒子送过去,早饭就煮着吃了。二姑没说话,扭身走了,手在背后挥了挥,示意夏艳回去。姑父说,你赶紧进屋去吧。夏艳坚持看着两人走远了,这才进了院子。
屋里漆黑着,她不知道根生回来了没有,掏出钥匙开了门,轻车熟路摁亮灯。灯光刺疼了根生的眼睛,他呼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抓住夏艳的衣领,一把搡到墙上。夏艳知道根生又要掐她脖子了,她惊恐地说,要打就打屁股,别掐脖子,明天我要到税务局去领发票,红着一对兔子眼,怎么见人嘛!
根生就泄了气,松了手,上床继续睡觉去了。
第二天二姑并没立马回李家庄,而是等了几天,估摸着嫂子的气消得差不多了,这才动身。到了嫂子家门口,碰见对门的水芹嫂子从地里干活回来,水芹嫂子进城时常在夏艳二姑家歇脚,夏艳二姑都是热情接待,想着农村人饭量大,都是用盆子给她盛饭。在自家门口碰到了,就特别的热情,拉住不让走,问东问西的。二姑心里有事,不停地朝娘家院子里张望,她看见嫂子的身影从大门门缝里一闪,猜想嫂子这次并没用她的杀手锏。可是,等她进了屋,嫂子却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块冷毛巾,嘴里呻吟着。小姑子站在床边叫了一声嫂子,嫂子没应声,她以为小姑子是根生派来做说客的,因而连眼睛没都没睁,只是加紧了呻吟声。夏艳爸把头伏在老婆耳朵边说,桂兰回来看你了!夏艳妈这才把眼睁睁开一条缝,扫了一眼小姑子,又把眼睛闭上了。
虽然嫂子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她还是觉得尴尬。站在那里,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夏艳爸给妹子使个眼色,让妹子别往心里去。
冬艳听见二姑的声音,就从三楼走下来,自从被母亲从西安拽回来,她就被软禁在楼上,她妈不放心她爸,自己亲自看守着。不让冬艳踏下楼梯一步,吃饭都是她妈亲自送上去。
夏艳妈听见脚步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的冷毛巾掉落在地上,也顾不上了捡,下了床趿拉着鞋就走出去,站在楼梯口堵着路,说,你下来干啥?我二姑来了,我下来打声招呼。冬艳生硬地说。你是想让你二姑帮你给河南担通风报信吧?夏艳妈口不择言的吼着。冬艳是倔强的,听她妈这样说,没说二话就折身上楼去了。
二姑没计较嫂子骂河南人是河南担。反而劝说嫂子不该这样对冬艳,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传出去伤自尊。
嫂子气得嘴唇打颤,嚷嚷着,天下男人死光了,就剩下姓韩的一家了吗?
二姑假装不知情,问,嫂子,冬艳到底怎么了,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哼!韩根生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了,让冬艳嫁给榆生,将来我跟你哥死了,这家产就没姓李家的事了。
不会吧,夏艳的孩子不是姓李吗?难不成根生会给李涵改姓?如今改个姓麻烦得很,身份证,户口本,学籍,毕业证等统统都得改,光是想想头都大。
小姑子这样一说,她的忧虑减轻了不少。
那也不行,我家冬艳多好的姑娘,嫁给榆生那个二刈子,要本事没本事,要个头没个头,让根生捏得死死的,将来也难成大器。冬艳跟了她,就跳进火坑里了。再说了,河南人太精了,家里找一个河南人就够够的了,再来一个,还不要了我的命。
嫂子把河南人贬低的一无是处,简直是在打小姑子的脸,她气得嘴唇打颤,然而,她终究没有发火,反而安慰嫂子,不同意也没必要这么水火不容,心平气和的给冬艳讲清道理,咱家冬艳是通情达理的娃。
嫂子挥舞着手说,你是不了解韩根生,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会不择手段,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就是可怜了我家夏艳,这会肯定正在水深火热中呢。
小姑子在心里说,知道夏艳日子不好过,还在这里闹腾,看来是揣的明白装糊涂。
小姑子安慰嫂子,西安那边有我跟大奎呢,你跟我哥就放心吧。我也觉得冬艳跟榆生不合适,年龄差距有点大,性格也不一样。
嫂子听了,一巴掌拍在小姑子胳膊上,说,这个家里只有你是明白人!疼得小姑子呲牙咧嘴,难得嫂子夸她,这点疼她忍了。
嫂子一高兴,情绪大好,说,你等着,嫂子给你打搅团,漏鱼鱼。
走进厨房,又出来,喊老伴到地里薅一把韭菜,再拔几撮香菜。老伴答应着,提了篮子去菜地。夏艳妈进了厨房复又出来,朝三楼喊冬艳下来帮她烧火。冬艳当然高兴,咚咚跑了下来。
冬艳坐在灶下烧着火,耳朵抻得长长的,听二姑跟她妈说话,她有些失望,姑嫂俩说的都些家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不感兴趣。
二姑走后,夏艳妈对冬艳没有那么的严格了,可是严禁她出门,只允许在院子活动。无奈到了秋收季节,地里的苞谷,谷子,芝麻成熟了,夏艳爸一个人忙不过来,夏艳妈就带着冬艳一起去收秋,可是,冬艳绝对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冬艳跟在她妈后面,掰苞谷,掐谷穗,割芝麻。往年冬艳是不到地里劳动的,她妈嫌她手底下不出活,只负责做饭,做好饭送到地里就成了。今年不同了,不能留冬艳在家里,她也不能留在家里,冬艳爸留在家里不会做饭,留下也没用。因此,他们家三口人只能步调一致,一同去地里,到了吃饭时间,一同回家,做饭吃饭,再一同去地里。
她家苞谷种的多,谷子和芝麻种的少。毕竟以吃苞谷为主。他们家的地没在一起,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分散开来,收拾起来很是费事。
早上走的时候,夏艳妈做好了中午饭带着,他们要收比较远的一块地里的苞谷,嫌来回路上耽误时间。冬艳干活很泼辣,就是粗糙些,她掰着掰着,就把父母远远的抛在了后面。眼前似乎有个影子,她一抬头,却是榆生站在她面前,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榆生。几天不见,榆生憔悴了,也黑瘦了,因为瘦,一双毛茸茸的眼睫毛,似乎更长了。
冬艳赶紧回头看了看,还好,她妈和她爸正低着头掰苞谷,此起彼伏的咔咔声,使得本来就有点耳背的两个人根本没听见这边的动静。冬艳不敢出声,用嘴型和手势让榆生赶紧走,她会想办法去找他的。榆生眼圈红了,听话的走了。
地里的苞谷谷子和芝麻终于全部收回来了,冬艳爸妈熬夜把苞谷编成辫子,挂在屋檐下让自然干,谷子也脱了粒,装在麻袋里,放在仓房里了,芝麻最少,夏艳爸仔细的在院子里把芝麻粒从壳里抖落出来,用簸萁簸了又簸,还用嘴吹了又吹,吹掉杂质,捡掉石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装在小面袋子里,给妹子和几个孩子准备着。这些活都是父母干,冬艳才懒得干,她爸妈也不放心她干,说她是粗毛大骨头。冬艳无聊,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就上三楼睡觉了。
到后半夜,父母终于干完了所有的活,睡下了。
早上,夏艳妈做好了早饭,在楼下喊冬艳下来吃饭,没回音。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想着上楼看看,可是两条腿发软。她两手扒着扶手,一步一步朝楼上爬。她是不承认让冬艳气的,而是认为是收秋累的。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她终于推开了冬艳房门,冬艳不在,而被筒在床上铺的好好的,不像有人睡过。难道冬艳晚上没在这屋里睡?不对呀,她是眼看着冬艳上了三楼,她还看见冬艳房间里亮着灯呢。夏艳妈用手在被窝里一摸,凉的,妈呀一声,冬艳压根晚上没在里面睡。
夏艳妈坐在冬艳床上,她实在没力气了。
夏艳爸见老婆半天没下楼,不放心,就跑上楼来看,老婆看见他,劈头盖脸说,人不见了!跑了!
夏艳爸说,你心脏不好,咱稳着点,我马上去西安一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