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结婚日期临近,秋艳妈忽然记起一件事来,隔壁堂嫂做媒时,不知道把最重要的那件事情说清楚了没有?她撂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抬腿就往堂嫂家去了。
堂嫂坐在被窝里纳鞋底,看见秋艳妈进来,笑着揭开被子,让秋艳妈上炕暖脚。
不上炕了,家里还有好多活要忙呢。秋艳妈说。
堂嫂合上被子,知道秋艳妈说几句话就走,因为秋艳妈手上没拿活计,不是串门的架势。
堂嫂拿眼睛盯着秋艳妈,等着她说话。
那天在秋艳她姑家说事,跟根生说清楚将来生了孩子,孩子随我们家姓李没有?
这还用说明,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啥叫上门女婿?说白了,就是男的嫁到女方家嘛,生了孩子,不用说就跟女方姓。堂嫂说。
我觉得还是说清楚了好,免得到时候有纠葛。秋艳妈坚持自己的意见。
有些地方上门女婿还要改成女方姓呢,咱们这里够人性了,怎么?难不成还来跟女方家争抢不成,我就不信了。堂嫂提高嗓音说。
秋艳妈说,我看根生骨子里有股轴劲,怕留后患。
堂嫂笑了,说,真是一物降一物,你平常不是挺轴的吗?
秋艳妈被堂嫂说得讪笑一声,说,你说得有道理,上了咱家的门,就得咱们说了算。难不成陕西人还怕了河南人不成。
话是这么说,她俩最远也只是去过省城,没去过河南,河南人什么习性,还真摸不准。她们也只是听说,陕西人的习性是敦厚,恋家,而河南人胆大,敢闯。相差的很远。
堂嫂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秋艳妈也不好意思再坚持,说自己家的活一大摊呢,她得赶紧回家了,说罢,扭身走了。
秋艳妈回到家,秋艳爸还在刷墙,家里只有三间房,给秋艳和根生隔出来一小间,布置成新房。
秋艳爸看见老婆急匆匆出去,不大功夫又急匆匆回来,就放下手里的刷子,问,咋啦?
突然想起一件事,找堂嫂商量去了。秋艳妈说。她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等根生上了门,她要好好的把女婿指教成自己心目中的女婿形象,她有这个能力,秋艳爸就是成功的例子。
秋艳爸没问找堂嫂啥事,秋艳妈要想说,就会跟他说,不想说,他问了也是白问。秋艳爸把手里的刷子在涂料桶里浸了浸,继续刷墙。
秋艳妈果然没跟老头说原委,秋艳爸也不计较,陕西男人大多是大男子主义,秋艳爸没有。就拿家里没生男孩子这件事来说,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会认为是女人的错,女人没本事嘛,生不出男孩嘛。他表面上从来没有流露出来嫌弃的情绪,偶尔有,也是私下里想想而已。秋艳妈呢,她私下里也会为自己没能生出男孩来自卑,可是,在气势上,她才不会认输,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为什么要低人一等。
秋艳爸把一面墙刷好,把刷子架在涂料桶上,跟老婆说,我有个打算。
秋艳妈警惕起来,问,什么打算?
我想借着秋艳结婚收拾房子,在院子的西北角搭一间厨房,把厨房从屋里分离出来,屋子就宽敞了,厨房也干净了。秋艳爸说。
关中农村,厨房跟土炕连在一起,做饭时候的火,连带着把炕也烧热了,不用专门烧炕。
秋艳妈觉得这个建议好,省得每次做饭,屋里烟雾缭绕,烟灰落得到处都是。
秋艳妈没反对,秋艳爸很感激,说,你要觉得冷,我把炕拆了重盘,把炕洞出口留在后墙,照样能烧炕。
秋艳妈不耐冷,秋艳爸还能让她烧炕,她心里高兴。就想着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老头的感激,嘴上没声张,心里头打算到镇上扯六尺蓝哔叽布,让村里的裁缝给老头做一件中山装,秋艳结婚那天穿。秋艳妈看着老头,想象着老头穿上挺括的中山装,往那一站,风头肯定盖过了新郎官根生,本来老头就被根生长得高大,眉眼也比根生耐看,浓眉毛,大眼睛,鼻梁高挺,阔嘴巴,要多帅有多帅。
秋艳妈简直看呆了。
秋艳爸被老婆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弯腰在涂料桶里涮刷子,提着涂料桶,去刷另一堵墙。
根生继续做着他的生意。
根生师傅依然每天到根生店里来一趟,师傅每次上下班,都会从根生店门口经过,他单位的大门,就在根生店旁边。
西安的冬天,不像东北的冬天,是冻手冻脚不冻地,看起来气温也不低,可就是冷。骑自行车的人就少起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实在要出门,也是选择乘公交,或者步行。
骑车人少了,修自行车的人自然也就少了。根生给修理铺门上挂着厚重的棉门帘,屋里生着蜂窝煤炉子,长长的烟筒从门框上伸出去,朝外吐着青烟。
根生坐在炉子跟前,手搭在烟筒上取暖,干活的时候,也不觉着冷,这一闲下来,感觉冷得不行,手简直就不能从烟筒上拿下来。
屋里突然一亮,师傅挑开门帘走了进来。根生站起来,把师傅往炉子跟前让,炉子上坐的水壶,这时候正好开了,嘶嘶嘶欢快的唱着歌,配合着根生欢迎师傅。
师傅不客气地坐下来,手下意识在口袋里摸烟。根生从桌子上拿起一盒烟,递给师傅。解释说,刚才一个顾客给的,我说不抽烟,人家不听,扔下烟就走了。我刚好借花献佛。
根生听话,没有学抽烟,师傅满意的笑了,伸手接过烟,拆了封条,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双手在几个口袋里摸打火机。摸着摸着,忽然笑了,说,咦!炉子里就是现成的火,我这不是骑马找马吗。说着,眯着眼睛,就着炉火点烟。
师傅点着烟,贪婪地吸了一口,就跟多久没抽烟似的,如果师母在跟前,肯定会挪揄他,说烟是他祖宗,见了祖宗,连脸面都不要了。
师傅一口吸掉多半截烟,这才抬起头,说,这烟不错,绵!香!
我当时没撵出去还给人家,就是想着给师傅留着呢,走的时候记着带走。根生讨好地说。
师傅露着黑黄牙笑了,笑得满脸是牙,根生想,师傅太瘦了,如果再长胖点就好看了。
最近抽空回去看看新房收拾得怎么样了,虽然人家说了不用你管,可是,咱们也不能太老实了,做甩手掌柜,不好。师傅说。
根生低下脑袋,没吭声。
师傅抽完一根烟,把烟蒂朝炉门口的煤灰堆里一扔,站起来,准备告辞。根生这才开口回复师傅,我明天下午抽空回去一趟。
师傅没吭声,脸上却是满意的笑,一撩棉门帘,走了。根生站在原地,也没跟出去送师傅。
第二天中午,根生早早吃过午饭,洗了脸,洗了头,刮掉下巴上毛茸茸的胡须,显得白净了许多。到街上买了半扇子猪肉,搭汽车去未来的家。
根生一进大门,被院子里的景象吓了一跳,地上铺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子褥子,多个女人匍匐在上面忙碌着缝制。根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站在门里就不动了。秋艳眼尖,看见根生回来了,跑过来接他。
今天缝制被褥,她们是咱妈专门请来的。根生看着秋艳,不明白为什么要请人缝被褥,自己不会缝吗?要这么大张旗鼓的?
缝被子的女人听见动静,就坐直身子,齐齐地看着未来的新郎官,秋艳是她们的晚辈,再加上跟根生不熟,她们不好意思开玩笑,要是同辈,早就闹疯了。
秋艳拉着根生进了屋。
秋艳妈正在屋里剪窗花,看见根生扛着半扇子猪肉回来,心下欢喜,话就多了起来,解释说,今天集中给你们缝被子和褥子,我们这里缝被子是有讲究的,新房里的被褥要请街坊四邻的媳妇帮着缝,可是,也不是随便拉上个媳妇就成,是有条件的,要儿女双全,婆家娘家的老人双全的媳妇,这才吉祥。
根生不置可否,放下猪肉,坐在椅子上。
秋艳问,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才回来的。根生回答。
秋艳妈看见根生坐在椅子上,有点不满意,她认为根生这是回到自己家了,眼里要有活,不该像客人似的,要人招呼。
秋艳妈说,根生,你爸在后院起茅房,你去搭把手。根生在老家起过茅房,那是一件又脏又累,又费力的活。根生心想,我是准女婿,这种活让我干,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吧?根生就不愿意去,坐着没动。秋艳说,妈,根生才回来,让他缓口气。秋艳妈咬着牙恨自家女儿,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结婚,就向着女婿了,不行,必须扭转女儿的思想,这个家是我当家,不能让他们占了上风。
秋艳妈说,根生呀,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上了我家门,我是准备把你当儿子养,儿子是不是应该干儿子该干的事。
根生低着头没吭声,他后悔听师傅的话,在心里说,我这趟就不应该回来,误生意不说,还要生一肚子的气。
秋艳妈见根生不答她话,心里生气,嘴上还是和颜悦色,说,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你进了咱家的门,你姐红艳的娃就叫你舅,叫秋艳妗子,你将来有了娃,就把红艳叫姑,把红艳女婿叫姑父。你虽然是外姓,可是,待遇完全是李姓,这个家就是你顶门立户了。
根生听了这个,更加的烦躁,就差拂袖而去。他脸涨得通红,想了想,站起身说,妈,你说得都对,刚才回来的时候,有一辆自行车需要买零件,人家明天一大早要用车子呢,我得回去了。说完,也不管秋艳妈的反应,就走出门去,秋艳跟在根生后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心里是恨母亲的。
院子里缝被褥的媳妇,听见了屋里秋艳妈说的那些话,看见根生出来,都低下头缝被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根生秋艳出了大门,这才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秋艳妈这回遇到对手了,好戏在后头呢。
根生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车站,他只顾低着头走路,把秋艳远远地甩在后头,秋艳也不泄气,依然甩开膀子追赶根生,她本来皮肤就白,赶得急,走热了,脸蛋粉嘟嘟的。
根生刚走到车站,正好来了一辆车,车门打开,他一步跨了上去,等秋艳赶上来,汽车已经启动,朝秋艳吐一口青烟,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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