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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查出患心肌炎是在初三的冬天，得了场重感冒，拖拖拉拉在老家的小医院治了一个多月愣是好不了，到后面慢慢呼吸有些困难。
家里只好带我去市里的医院检查，拿了一堆报告单后诊断我是因为重感冒发炎影响到心脏，得了心肌炎，那时候我还小，觉得家里人是真的吓坏了。
医生说我这个可能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不是什么大手术，问我们要不要做，但我爸妈没文化，觉得医生是在宽慰他们，隐瞒我病情严重的真实情况。
他们各自都有表态，我爸说：“做，就算换心脏也得做。”我妈听了，“哇”一声在旁边哭了，不知道到底是被医生吓坏了，还是被我爸的话吓坏了。
小县城里没读过书的生意人觉得一沾惹到心脏这个词，就可能命不久矣了，这种想法如同他们觉得生下来孩子给他们吃住，让他们活着长大就是最大的恩赐一样，两种想法都根植在他们心里，没被打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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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躺在病床上，身上挂着一堆“触角”，它们一头牢牢地吸在我的皮肤上，另一头齐齐地聚集在一个小黑盒子里，医生说这是做动态心电图用的仪器，要挂一整天，也就是说，就算我睡觉，这些冰凉的“触角”都会吸在我身上。
我的注意力都放这些上了，我妈哭了我也就看了一下就低头继续看这些“触角”了，从小一家人聚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很少，我生病算是他们一起出现在我身边最长的时间了，所以有时候看着父母像在看一对陌生人，自然不关心他们有什么反应，就像以前我哭闹难过时想找他们抱抱也是被漠视的那样。
我继续好奇，冷冰冰的东西怎么还能算出来我每分钟心跳多少下呢，这么厉害的话，它会不会也能读懂我的内心，知道我把最喜欢的东西都藏到了院子里的狗窝垫子底下，明白我有多想快快长大，远离这个家。
夜里是最难受的时候，因为困想躺下睡，可这个病一躺下就没办法呼吸，我妈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已经睡着了，轻声打着鼾，我就自己爬起来，把身后塞两个枕头，靠坐着睡。
即使这样，一晚上也总会被窒息缺氧的感觉惊醒几回，就像自己做梦时被人掐住了脖子，求生的欲望让我一次次在深夜里睁开眼睛，然后嘴张大大的，以为这样就能多呼吸点氧气，我的胸脯夸张地起伏起伏，和我妈熟睡的呼吸一样，起伏起伏。
3
住院的那段时间经常觉得自己要死了，还想写遗嘱，虽然一个初中生也没什么资产可留，但我最喜欢的漫画，书和手链还是想找个人继承，我一直在考虑这个最佳人选给谁，我关系好的同桌还是邻居家的朋友。
对死的恐惧让我情绪更加不稳定，稍有不顺心就躁郁地很，想发脾气，也没少发脾气，几次之后发现爸妈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我闹脾气的时候打骂我，只会顺从满足我，哥哥们也不会再抢我的零花钱，欺负我说我是爱哭鬼了。
我像是开始恶意报复，利用这个发现，尽情地挥洒从小到大在家里的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看脸色哭还是笑，原来，十几岁的孩子心也可以这么狡猾。
我特别贪恋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就做蠢事，比如把药偷偷丢掉，医生检查的时候就哭着哼哼呀呀说浑身不舒服哪哪都难受，各自耍小聪明拖延治疗时间，是的，我并不想痊愈，那可是我自小都没感受过的“殊荣”待遇，原来小孩子还可以有另一种温柔的方式被对待，只要生病就可以。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抵挡的了这样的诱惑，尽管我呼吸越来越顺畅了，也会在大人面前佯装困难，不知道当年那个医生叔叔有没有看穿我的那些小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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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前医生特意叮嘱我爸妈，不能让我做剧烈运动，不能情绪太过波动，不能生气，不能太劳累，他们在旁边连连说："好好好，感谢您医生。"
出院后我在家休养了大半年，基本算是治好了吧，爸妈对我态度也有些变化了，不再那么忽视我了，我哥哥们欺负我的时候也会开始训斥他们为我做主了。
好像我的这场病，改变了一些认知，比如他们慢慢觉得，原来并不是只要牵扯到心脏就会让人死，生孩子好像并不是只是让他们活着就可以。
不过我还是有些后遗症，比如以前喜欢跑步，现在偷偷跑过后会不舒服很多天；喜欢看小说，一口气看一整天，会被爸妈拿掉催我休息一下睡一会；以前压抑着不敢发脾气违背爸妈的心意，现在想做什么事假装情绪波动呼吸困难就可以得逞。
人生就是这样有得有失，我丢掉了自己健康的身体，结果捡了一件不怎么称手的"武器"，它可以伤害别人，也可以刺向自己。
后来，我遇到不喜欢的人就会问："你有过什么病史么？"他们说没有，反问我，我就会说：
“我得过心肌炎，还有些后遗症，不能太劳累，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不然容易引起心肌梗塞猝死。”
说完这些讨厌的人就慢慢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掉了。
但也错过很多喜欢的人，我对过度的欢乐也有些不能承受，所以那些喜欢的人走的时候跟我说："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为你做任何事你都不会激动。"
对喜欢的人我从不提我的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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