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篮球

我喜欢篮球。

在小学的时候，我身体很差。用母亲的话说就是“皮包骨头”。为了让我看起来强壮一点，她用尽了各种办法，但都见效甚微。最后她干脆把这件差事交给我的父亲，让他去打球的时候带上我。从此还懵懂无知的我就和篮球结了缘。

说起父亲，据说他大学时在学校是足球队的。我的堂哥是一位狂热的足球迷，他不仅专门去德国看过世界杯，前几年还代表公司参加了比赛。他说自己就是在我父亲的影响下开始喜欢足球的。父亲是校队的这种说法已经无据可考，毕竟在我们家乡的小县城里，仅有的一个足球场长年无人管理，不仅草地秃秃斑斑黄绿交错，整个地形也是坑坑洼洼，连球门也只剩半个布满锈迹的框架。因此我也无从得知父亲的球技如何。但是高中时我查询家里电脑上网记录时，发现过一则凌晨三四点时欧洲杯比赛的记录。可能纵使十几年不踢球了，父亲心里仍然有那个在绿茵场奔跑着的梦吧。

正因为小城足球场的简陋，另一项运动在这里兴起——篮球。大街小巷几乎都能看到有人拿着篮球拍打，每个学校、公司都设有篮球场。而如此热爱足球的父亲，也“入乡随俗”打起了篮球。话说回母亲给我的“强身健体计划”，自那之后，父亲便开始带我在他公司的篮球场活跃。在教会了我基础的知识之后，他就开始让我在偌大的篮球场来回上篮。现在想想父亲可能压根没打算培养我一丁点儿关于篮球的兴趣，他只是把这当做一种变相的折返跑形式，以此来让我锻炼身体。年幼的我根本运不好球，所谓的投篮也不过是双手努力的把球对着球框往上抛。父亲总是微笑的帮我把球捡回来，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抱着球来回跑。后来稍微长大点跟着父亲看了一些NBA比赛之后，我便开始幻想一些高级动作。于是一次在球场，我向父亲踢了一个请求。

“爸！我想盖帽！”

彼时年幼的我根本分不清“扣篮”与“盖帽”的区别，在比划了半天之后，父亲总算弄明白了我真正的诉求。但问题是父亲的身材并不高大，即使努力举起我，我也只能勉强摸到篮筐，更遑论体会那种灌篮的快感了。当时父亲公司有许多拉货用的小型货车停在篮球场边，于是有一次父亲挑了一辆靠近球框的车子，让我踩着车头。这下子高度够了。可是扣了几次之后，我就对这种虚假的快感失去了兴趣。

后来再长大些，不知道是不是长久地球场锻炼起了作用，我的身高和体重逐日增长，于是父亲开始带我去我家附近的一所职高的球场。那里不像公司的球场一样只有一个球场，不仅有五六个宽阔的篮球场地，而且来的人很多。从老师到学生，还有不少我们这样的“社会人士”。于是父亲就经常放我一人抱着球玩，而他就跟其他人一起打野球。那个时候看不懂位置什么的，只知道父亲尽管身材矮小，但是总能把球扔进去。等我再长大些后，有时候他们那边缺人时就会把我拉进去。刚开始我在里面只知道傻站着，一些自己玩时觉得很帅的动作无论如何也施展不出来了。于是父亲总在打完后回家路上跟我讲解。后来逐渐熟练之后，有一日也来了一对父子，父亲脸上总是笑呵呵的，儿子则穿着科比的8号球衣面色严肃。我被分到和“小科比”对位。那天我的手感出奇的好，再加上身高上略占优势，我竟越打越来劲，各种花式进球，甚至还盖了对面一个帽。眼看自己孩子脸色越来越差，那位叔叔主动跟儿子换了人防守。可在接下来一轮，叔叔突然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不让我跑动，我惊讶的望着他，叔叔只是满面笑容的看着我。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在接下来的比赛里我也开始“混”起来。而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那边“小科比”也渐渐有进球入账，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那个时候的下午大概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和父亲两瓶水一个球，就能构成蔓延一整天的幸福。

在父亲的带动，我也开始喜欢上了看比赛。更小的时候看过的比赛都已记不清楚，真正开始对NBA有印象还是在初中。那一年西部的总决赛是达拉斯小牛vs俄克拉荷马雷霆，刚开始打出名堂的雷霆双子杜兰特和威斯布鲁克携手对战诺天王。那个金发飘飘的德国人一记记潇洒的金鸡独立式后仰跳投迷住了我的心，但是雷霆这个霸气的名字却刻在了我的心里。作为一名中二少年，在得知雷霆之前的名字——超音速——刚好是当时喜欢的一步动画片里的角色的名字之后，我就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你看，当时的自己就是那么幼稚，居然可以因为一个第一眼看上的名字就喜欢了一个东西那么多年。

那段时间，我身边喜欢NBA的朋友讨论最多的还是两个名字，稍微大一点的追忆着科比，略小的议论着詹姆斯。可是我开始认真看比赛时，科比已经拿了生涯的最后一个总冠军戒指。当时的我正处于叛逆期，为了给看起来胸无大志的我树立一个榜样，父亲便极力给我推荐“小皇帝”詹姆斯。作为联盟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霸气而又富含统治力的詹皇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处于叛逆期的我不管这些，尽管詹姆斯用球场上无可比拟的表现征服了我，但在父亲面前，我从来没有表现过一点。

就算处于叛逆期，就算和父亲开始产生分歧，但每当假期去打篮球是我跟父亲不变的默契。除此之外，每天NBA的几场比赛更是我们交流最多的时候。每当中午放学回家，父亲总是已经守在了电视机前。那时一般比赛已经到了最后一节，每天母亲催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跟父亲便一唱一和，指着电视右下角的时间告诉母亲还剩几分钟就结束了。但是每次都会拖上半个多小时。（比赛的最后一段时间一般会产生很多很久的暂停时间）我们就这样每天“欺骗”母亲并且一大一小乐此不疲。

随着高考的临近，我与父亲一起打篮球的时间日益减少。之前家里买了新车，父亲就在后备箱里常备着一箱矿泉水、一双篮球鞋和一个篮球。即使有时候我不与父亲一起，他也会开着车去找老球友一起打上几个小时。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矿泉水最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保温杯；后来篮球鞋穿烂了之后，父亲再也没专门买过鞋子；最后篮球也被拿了下来。去年寒假我回家时，在家里杂物间找到了那个篮球，球袋已经布满灰尘，去除篮球后，球凹下去一整块，整个球轻轻的、扁扁的、

我的心里空空的。

在我上大学那年，家里装了新宽带，但是不知怎么的，电视却收不到CCTV5了。当时父亲还笑着说没事可以用电脑看。大一下学期的时候，科比退役了。我在电话里与父亲提起此事，我们只是叹息一声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暑假的时候，杜兰特意外的去了“仇家”勇士那里，我大为意外，跟父亲提起此事，他只是平淡的哦了一声，我兴致勃勃准备了一肚子的议论，却突然憋在喉咙里。过了一会父亲突然说“老了，打不动了，现在每晚跟你妈打打羽毛球，也挺好。”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离家去学校前，我又去了父亲的公司。国企最大的特点就是慢，年少时来过的篮球场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篮球场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子，篮球再也打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