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天上下着雨，老师打电话叫我去他们家上课，于是我便背起写字用的工具，赶往老师的家里。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一直在教我写字，老师向来沉默寡言，按部就班，今天却主动叫我去他家上课，实在令人意外。

厚重的雨云堆积在头顶上，把四周罩的暗的发棕，预示着将要下一场不小的雨，街上的人们看到这个天气，都早早收了被子，躲到屋里等着大雨的降临。于是，街上就剩我一个，我独自走在路上，感受着雨前的风吹过我的额头，凉快极了，甚至有点微冷。

在我走到转角处的街道时，雨再也憋不住了，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老天对我还算仁慈，并没有浇我一个措手不及。路边房子里，有人趴在窗户上欣赏着这珍贵的春雨，但是我总觉着他们其实是在看我，就像老电影里的情节：失意的男人走在街上淋着大雨，屋里的人看着他，无奈地叹息摇头。我也模仿着里面的情节，反倒慢悠悠的走着，想象大家会猜测我经历了什么痛彻心扉的事情。

老师的家就在眼前了，他住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里，楼外墙并没有刷漆，砖头就像骨头一样露在外面。我走进楼道里，拍掉身上的水，环顾四周，楼道里比外面更加阴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当时（90年代）恐怖小说的海报，现在看来可能只是各种粗制滥造的图画，当时对于当时年龄不大的我来说，足以使我夜不能寐。外面响了两声雷，雨继续噼啪的敲打着地面，我开始顺着楼梯往上走。我上去以后便发现，老师家的门并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我推门进去，来到了老师家里，里面不大，但是却只亮着一盏十分昏暗的台灯。里面卧室传来一些动静，老师似乎在里面和谁轻声交谈着什么。父亲教育我不要打断别人，我就自己来到卧室门口的餐桌前坐下，我瞥了一眼卧室，里面很黑，勉强能看到老师坐在窗户边，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先等一下，便关住了门。半晌，他打开门，擦燃一根火柴，点燃自己的旱烟斗，坐在我的旁边。我拿出纸笔，开始温习上节课教我的字。老师也不说话。默默地抽着烟，看着我写字，却又没有往日的认真劲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我写完，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放下烟斗，轻轻拿起我的稿纸，审视着上面的字。又是一阵沉默，我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便开口道“老师？”他没有抬起头，只是轻声回应了一声以示在听。“我们班的一个同学找不着了。”我说，老师似乎怔了一下，却忍住没作声。“她犯了错，老师骂了她，我说她不听话，她就跑了。”老师从稿纸上露出眼睛说：“你们找到她了吗？”“没有，我们几个最后在防空洞的深处找到了她的书包，大人们都说她不会回来了。”我停下来，等值老师搭腔，当时他却没有作声。“这都赖我，我不应该说她的，是我害了她。”我说着，眼泪突然涌出来，不住地抽泣着。老师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的稿纸，把烟斗轻轻地在桌腿上磕，敲掉里面的烟灰，烟灰应声落下，在地上堆起一个小堆。“不要内疚，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她的时候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头低垂着看着地板。“再练练吧，你就快写好了。”他说

于是我又拿起笔开始练习上次的课程。老师沉默的坐在旁边，两只手纠缠在一起，似乎内心挣扎着什么。他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放弃。

雨逐渐小了下来，剩下的雨滴轻敲着窗户，天色变得更加暗沉。直到我写完最后一篇，他才幽幽抬起头，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怔住了，没人会问一个小屁孩问题。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老师苦笑一声“我们这么做值得吗？”我被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傻了，呆坐在原地。老师看着我，又是一笑，拿起手边的烟斗，准备填装新的烟叶。这时候身后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就像有人在里面搬动家具。我警觉的回过头。老师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振动，放下手中填了一半的烟斗和烟叶，开始帮我收拾桌子上的稿纸。“现在太晚了，你应该回家去了，不然家里人会着急的，尽快回去。”他说着，不由分说的帮我背起书包往门外推。到了门口，老师倚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又说出了一句摸不着头脑却寒意陡增的话：“至少……有些是值得的吧。”说完便关上了门。

这一连串怪异的事情让我毛骨悚然，再加上楼道里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海报，我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急匆匆的走出楼道，却在楼底下不远处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那楼已经是爬满了藤蔓，似乎一下子成为了一栋废弃多年的破败建筑，各个房间的窗户玻璃已经破碎不堪，积满了灰尘。我吓得叫不出声，只记得后来像具僵尸一样回到了家里。

至于那位老师，我们之后再也没能联系上他。那一晚他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也永远没有人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