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完的漫长黑夜,看不尽的世情冷暖
说起在好莱坞闯荡的华人女星,很多人脑海里马上马上想起了巩俐、章子怡等「谋女郎」的面孔,然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谁,反而很多人并步知晓。
她是第一个在好莱坞星光大道留下手印的华裔演员,演艺事业跨越了默片、有声片、电视剧、舞台剧以及广播剧,甚至被艺术家安迪 · 沃霍尔推崇为偶像,可以说民国时代女演员成就最大的当是她,可由于种种原因无辜被封杀而遭世人遗忘,以至于一生落寞无依,抑郁而终。
她的名字是 Anna May Wong,中文名:黄柳霜。
01/从洗衣工女儿到好莱坞传奇
1905 年 1 月 3 日,黄柳霜出生在洛杉矶唐人街的花街,在家里的 8 个孩子中排行老二,她的父亲黄善兴,在唐人街开了一家洗衣铺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早期的好莱坞电影往往会特地到唐人街取外景,所以 9 岁的黄柳霜在家里帮父亲洗完衣服之余,便会前往街头的拍片现场凑热闹。14 岁那年,她第一次在电影《红灯笼》里上镜,从此开始以一名典型东方小美女的童星身份活跃在电影圈。
1921 年,黄柳霜在电影《人生》中首次搭档当时的好莱坞大牌男星 Lon Chaney Srt,正是这部电影里所她展现出来的表演天赋,为她赢得了好莱坞首部彩色电影《海逝》的出演机会。
《海逝》里楚楚动人的黄柳霜,被当时默片时期的大明星道格拉斯. 范朋克相中,在 17 岁时她便出演了《月宫宝盒》(又名《巴格达窃贼》)。
▲ 《月宫宝盒》中的黄柳霜这个穿着比基尼奴隶装,有着一种猫一样楚楚可怜又性感的角色,让世界第一次见识到了东方式的销魂性感,也让黄柳霜从此声名大噪。
20 岁不到的黄柳霜,已经参加了十几部好莱坞大片的拍摄,她的美丽与演技全世界都有目共睹,但只是因为她是华人,所以没能得到一次出演女主角的机会。
当时美国社会存在着强烈的种族偏见,连电影里出现的华人男性形象多为强盗毒贩之流,而女性则不是妓女就是女奴。作为第一个在好莱坞打拼的华人女星,黄柳霜一个人承担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
如果坚持要在好莱坞占一席之地,就只能屈服于按西方人的脑海里关于华人女性的刻板印象:一个着装暴露艳丽、取悦白人男性的性感奴隶。
黄柳霜选择了离开好莱坞,独自一人前往欧洲发展。
在欧洲旅居的 3 年时间里,黄柳霜除了学会了英国上层社会的口音外,还能说流利的德语和法语,且略通意大利语和希伯来语。她在德国拍了电影《歌》,随后在 1929 年主演了代表作《唐人家繁华梦》。
聪明的她在这些作品里开始尝试用不一样的方式去展现中华文化,用发型、衣着、肢体动作和语言等重塑了人们关于东方情调的现代女性的想象。
▲ 她收集了大量的中国旗袍,在电影中多次使用。随着美国人对中国的态度有所改善,3 年后黄柳霜重回了好莱坞。
随后黄柳霜出演了百老汇的《On the Spot》(译为《闪光》),第一次尝试舞台剧的大获成功,连《纽约时报》都称她为「不可思议的纯情玉女」。
02/成为东方女性的时尚范本
电影及舞台剧的成功,好莱坞及欧洲的盛名,让黄柳霜很快被喻为中国最美丽的女演员,成为全球杂志争相邀约的封面女郎,她的行为打扮,也变成时尚的象征,成为时尚女郎模仿的范本。
据说每一个剪过齐刘海妹妹头的女孩儿都要感谢黄柳霜,因为她就是这个发型的创始者。
个头高大,大嘴大眼的她剪了齐刷刷的娃娃头后,眉眼更显精致细腻,而眼神里的风情与忧伤亦难以掩饰。
黄柳霜除了发型的创新外,在穿着打扮上也很有创意。
这个好莱坞第一旗袍美女,有时会耳朵上戴着一个嫩玉米,然后就去参加某个在伦敦举办的聚会;有时也会披一块像钢琴罩似的布就出门,连路人都不禁为之感到惊骇;有时她还会女扮男装,以一身帅气的绅士服上杂志封面。
大概只有真正的美女,才敢这么放肆地折腾自己而不怕落俗。
杂志封面实际成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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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好莱坞,抽香烟开汽车的黄柳霜,就这样以一种美好又另类的形象,活成了全世界的封面女郎。
03/种族歧视与民族主义里夹缝求生
都以为像黄柳霜这样的大明星,名利皆收,香车宝马的生活肯定惬意无比的,最起码也是受人尊重的,但事实却非如此。在她光鲜的外表背后,藏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
作为第三代在美国长大的华裔,从小到大她都深深感受到了种族歧视深深的敌意。
地方性住房和工作待遇方面的歧视限制了她、她的家庭和朋友的社会机会;电影法规禁止她在银幕上与西方人接吻,因此她只能一直出演配角;当时美国和加州的法律都不允许华人与白人结合,因此她无法与所爱的人结婚……
在这种备受歧视的处境下,黄柳霜依然取得了瞩目的成就,但有时她也会拍案而起,或让满腔怒火在心中燃烧……
从欧洲回到好莱坞之后,黄柳霜以第二女主角出演了电影《大饭店》,但因为她是华裔,电影海报中既没放她照片也没她名字。
不仅于此,在根据赛珍珠作品改编的电影《大地》中,她钟情的两个主要角色落选,明明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片里的中国女性,最终却被白人抢走,连被拒绝的理由都是「因为你是华裔,不能与片中的白人男主角演对手戏」。
连「中国人」都不能由华裔自己来演,这还有什么话好说?
▲ 扮演其中一位中国女性的白人演员 Rina 也凭此片获得了奥斯卡奖作为当时的一位好莱坞明星,黄柳霜不断努力地去改观世界对于华裔女性的刻板印象,用她的新作品,用她的美貌和优雅的形象。
然而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她曾几度因默默忍受歧视、无法发泄而病倒……
美国没有她的根,连华人对她也满是指责。
《大地》落选之后,受挫的她远渡重洋回国来完成自己的寻根之旅。回国后,她受到了影后胡蝶、京剧大师梅兰芳、顾维钧大使、林语堂博士等社会名流的热烈欢迎。
面对国内媒体采访时,她诚实地承认自己演过许多有争议的角色,但她坦言,「那些角色即使我不演,也会有别的白人来演,与其让他们演,还不如我演。」原本都在指责她的媒体,也开始对她变得友好起来。
但 1936 年柳霜造访香港时,一个愤怒的示威者对着她吼叫,说她是「给中国抹黑的傀儡」。听到这样的责难时,据说黄柳霜当时就脸涨得通红,眼噙泪水。
没有人知道她曾为此怎样挣扎过,他们只是粗暴激烈地将一顶「骚浪贱的戏子」帽子生生扣在她的身上。
稍有名气后的黄柳霜在挑选剧本时,她总会尽量避免那些可以辱华的剧本,或者与导演商议修改内容,实在不行就拒绝出演。
她在舞台剧表演谢幕时也说:「无论我饰演的角色有多么的坏,都不代表中国人的全体,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
04/一个全心付出却被祖国拒绝的女人
伤情的黄柳霜失落地回到了美国,虽然不被当时国人们理解,但至少还是有些人给予了她遥远的理解之光。所以紧接着抗日战争爆发后,身在美国的她亦心急如焚。
黄柳霜尽自己所能的去支援遥远的祖国 —— 参演爱国影片,慰问美国和加拿大的盟国士兵,在电影界的宴会、慈善机构的集会上多次发表演说,呼吁美国民众积极支持中国抗战,将自己在中国买的珠宝首饰拿出来义卖,所得义款全部在 1939 年汇回中国支持抗战……
悲剧的是,她做的这些并没有人领情,大众对她的看法依旧是丢人现眼。但她依然将大量时间和精力投入援华事业,支持「二战」 期间的中美联盟。
当时被称为德国艳后的女星玛琳 · 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跟黄柳霜一样在欧洲前线做同样支援同盟军的工作。玛琳 · 黛德丽的这些付出最后也惠及了她自己的演艺事业,只有在黄柳霜这里却对其事业毫无助益。
▲ 或许是相似的经历让惺惺相惜的两人在出演《上海快车》时擦出了火花,两个美艳尤物戏里戏外的感情也令外1942 年宋美龄访美,在美国国会发表了演讲宣传中国抗日,引起了美国各界的巨大轰动。
后来宋美龄前往好莱坞发表抗日演讲,邀请了众多明星参加,当时好莱坞只有黄柳霜一个华裔女星,但宋美龄特意表示绝对不见黄柳霜,唯独不见黄柳霜。
不见她的理由是 —— 她过于骚浪贱侮辱了中国人的形象;以及她一个洗衣女工出身的女星,代表的是只有洗衣店、餐馆老板、黑帮和苦力组成的旧中国人形象。
她一心想报效祖国,最后却是以宋美龄为代表的「祖国」将她拒之门外,连最后一丝念想竟也被残忍拒绝了。
所以后来在「冷战」时期,黄柳霜开始将把自己与中国分割开来,用华裔美国人身份生活着,直至 1961 年孤独一人在洛杉矶因病去世。
05/闪光灯后孤独一人的身影
从小到大潜移默化的传统教育,使得黄柳霜本质上还是一个十分恋家的人,但实际上她在家里的地位一直很尴尬:她靠拍电影所得养着全家人,然而她的家庭却以她为耻。
成名后的她仍与家人住在一起。当年每周 150 美元的高薪,令她一下子成为家庭的经济来源。作为家里的老二,除了她全家 8 个兄弟姐妹都接受了高等教育,而费用全是她一个人承担的。
▲ 1928 年 黄柳霜(右)与姐姐 LuLu 在柏林事实上,姐姐 LuLu 曾在 20 世纪 90 年代接受采访时说道,她的家庭以柳霜为耻。与黄家以前交往甚密的邝丽莎(Lisa See)在描述自己的家庭时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在黄柳霜刚涉足电影行业时,谨循古训「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唱戏」的父亲就曾告诫她不要做明星梦;而母亲深信流传在中国人中的一种说法:「摄影机会把人的灵魂掳去」,认为想要去拍电影的她会失去自己的灵魂。
她问父亲,「什么是灵魂?」父亲回答说,「灵魂是一个人的精神,失了灵魂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没有想法,没有喜怒。」
她没有灵魂吗?她有,只不过世人不屑一顾就算了,还偏要踩痛她。
▲这样一个笑起来如阳光般灿烂的黄柳霜,怎么会没有灵魂呢?1950 年开始,有一定积蓄的黄柳霜基本上很少再拍电影了,最多参与一下电视节目的制作。一方面是落选心爱剧本《大地》带给她的灰心和失落,另一方面也正是考虑到她家人的看法。
她息影后近 30 年的时间里,好莱坞再无第二个像她一样耀眼的华人女演员。
06/终其一生也没能找到幸福
「中国男人嫌我是戏子,白人又不能与华人通婚。」,黄柳霜曾一语道破自己爱情困境的本质。
当她刚刚在好莱坞崭露头角的时候,她的父亲曾为了让她对电影死心,想让她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早早嫁人相夫教子。但已经见识过唐人街外花花世界的黄柳霜,坚决拒绝了父亲的要求。
她并非不愿意嫁给华人,实际上她也憧憬过有一个坚实的肩膀能令她依靠,当时在美国的华人分为两类 —— 唐人街的传统移民和留美定居的精英华人。
前者大多老实本分,就算黄柳霜愿意跟着他们一起节俭度日,他们也不敢冒险去娶一个在外抛头露面还出演过妓女角色的电影明星;而那些在白人上流社会取得话语权的精英华人们,往往也看不上黄柳霜这种出身低微毫无背景的女人。
所以,她思来想去,对她来说最好的爱情归宿还是白人男性。
后来,如她所愿,她跟一位白人恋爱了,对方是年长她年长将近四十岁的制片人米奇. 尼兰(Michey Neilan)。
米奇并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作为圈内著名的花花公子,他整日沉迷于酒池肉林,在各种声色场所一掷千金。情窦初开的黄柳霜哪经得住这个情场老手的追求,她很快坠入爱河,甚至计划着要前往另一个州跟他结婚。
但米奇很快就厌倦了,他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她,连离开的借口都直接搬运的加州法律:华裔女子不能与白人通婚。
经此一次的黄柳霜很是受伤,她对婚姻的期待值,甚至对爱情的期待值都变得很差,只断断续续传过几段似是而非的绯闻,譬如和德国艳后 Dietrich 之间。
唯一仍然被人们记得的,是她和 BBC 记者 Eric Maschwitz 的一段情思。那首广为传唱的情歌《These Foolish Things 》便是 Eric 在 1936 年为她而写。
「A cigarette that bears a lipstick's traces
( 留有唇印的香烟)
An airline ticket to romantic places
(浪漫的旅行机票)
And still my heart has wings
( 如果我的心有翅膀)
These foolish things remind me of you……
( 就让这些傻事带我到你的方向)」
黄柳霜的一生仅仅活了 56 年便早早凋零,事业、家庭和情感上的伤害,让她开始借助酒精排忧,最终也死于酗酒而得的肝硬化,葬于洛杉矶母亲墓旁,墓石上没刻上一个字。
她的身上集中体现了那个时代华裔女性的种种苦难,而她始终保持优雅的做派活着。曾有学者在亲自采访她后,对她的幽默和深刻大为称赞,甚至说道,「单是她面对苛刻批评的力量和勇气,就足以令人称羡。」
有人曾说,柳霜的名字本身就带着浓厚的悲剧色彩:杨柳惟有在春光明媚之下才会抽芽飘扬,可惜她是经过霜打的杨柳,无论自身如何努力都难熬那个结满寒霜的隆冬。
随着岁月的流失,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民国时期曾有过这样一位巨星。但我们应该记住一个柔弱的女子,用了怎样的心态来承受这一切并为之抗争,她并不该就此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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