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我被学生问了三个问题(实际上不只三个,但这三个,我印象比较深刻)
三个问题让我感受到不同世代的差异,以及不同世代之间不变的人本问题。
1.
第一个问题,来自两位学生,他们似乎是好朋友,因为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下课时,结伴来办公室问我问题。
他们这次问的问题是:「老师说他们学习很糟糕,他们是不是完蛋了?」
我听过一些老师回应类似问题的方式,有些老师会鼓励他们,要他们努力。有些老师则会跟他们探讨学习的方式,了解他们是否有学习的问题。还有老师直接强调学习的重要,督促多于勉励。
我觉得这些回答都各有优点,但我并不想这样回答,因为我当年也有类似的困惑,但当年老师们的回答基本不脱离上述范围,这些回答都没有打动当时的我。
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们:「如果不学习,你们打算做什么?」
他们的回答是:「收垃圾。」
我问:「你们是要当收垃圾公司的老板,还是员工?」
他们说:「我们要当收垃圾的王。」
我很好奇他们怎么理解「收垃圾的王」是什么概念,所以我问他们收垃圾的王大概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说不清楚。
但我对于收垃圾的王倒是有我的理解,我就跟他们分享了,分享有些公司专门从事资源回收,拥有特殊的技术和专利,能从废弃家电中提炼黄金,能把厨馀变成农民的化肥、牲畜的养料。还有其他跟垃圾有关的行业翘楚,可以做到上市,做到世界一流。
两位学生听了,表示他们没想过收垃圾可以收成这样子。然后就谈到怎么实现,我就跟他们说,你们先去网络上搜集相关资料,看看有哪些跟垃圾有关的公司和行业,这样你们才知道要怎么样成为收垃圾的王。
学生们满意的离开了。
2.
有天下课,几位学生手上拿着纸和笔,抓着不同老师就问问题,原来这是心理老师布置的作业。
有学生看到我,跑来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们完成作业,我说愿意。
学生问:「老师,你有什么烦恼?」
我想了几秒,回答:「钱赚得不够多。」
学生楞了一下,把答案写下就走了。
后来有个学生也来找我帮忙,他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也给出相同答案。他听见我回答后的反应也是先楞了一下。
在学生心中,是不是老师不会缺钱?或者老师不会为钱烦恼?
我想起以前读初中时,老师在我眼中就像另一种生物,他们好像不该拥有某些烦恼。
但我现在知道,那些二十几岁的老师,他们的烦恼跟其他行业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差不多。同样的,三十几岁、四十几岁、五十几岁……不同年纪的老师,他们的烦恼也不会和其他行业的人有太大区别,因为有些烦恼是人类共通的烦恼。
比如结婚、买房、秃顶,比如碰上孩子的叛逆期,碰到家里老人重病,碰上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产生年龄焦虑、死亡焦虑……和同龄人攀比车、房、另一半……
所以我回答学生的问题,我都秉持诚实的原则,因为我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长大,然后他们会知道当年的老师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3.
平常中午,我会端着一杯泡好的咖啡坐在操场草地上。
我会特别挑天然的草地,不是那种人工的草地。
太阳大的时候,坐在有树荫的草地上,望着操场能让我工作的疲惫放松不少。
今天中午,当我在休息的时候,我遇到一群来操场打扫的学生。这些学生,我去年教过他们,但很不幸的碰上疫情,他们比其他年级学生少上了一学期课。
学校平常有人做保洁,他们其实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他们看我坐在那里,认出我来,就过来找我说话。
学生们一开始纳闷我为什么坐在草地上,后来他们想坐下,当中有几位又担心草地太脏。我说:「天然草地坐起来很舒服。」,加上我又谈到这两年露营很火,这跟露营没啥不一样。他们才坐下来。
我注意到他们脸上,有些人一直戴着口罩,但其实他们可以不戴,但当中几位像是习惯了。有的聊了会儿天,便把口罩摘了。只有两位同学从头到尾都没戴口罩。
我们聊了半小时天,他们问了一些问题:「老师,你只教我们学校吗?」、「老师,你有孩子吗?」、「老师,你几岁?」、「老师,你怎么长了那么多白头发?」……
我也有些问题问他们,其中一个就是问他们:「你们平常不会坐在草地上吗?」
学生们让我知道,原来他们平常不坐在草地上,他们总觉得草地脏脏的。然后我跟他们谈到在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大家都会坐在草地上聊天、玩耍。
我们还谈到他们来打扫,现在他们很幸福,学校有专人打扫。但在我以前读初中的年代,学生们下午都有一个比较长的下课,这个下课就是全校学生用来打扫的时间。
我记得以前老师们以前会让班上的同学轮流更换打扫岗位,擦黑板、擦桌椅、扫地、拖地、打扫走廊、楼梯,也有扫厕所什么的。
最让学生们紧张的,就是被安排打扫老师的办公室,那么多老师盯着,一点放松的机会都没有。
聊着聊着,他们走了,跑去看一位打赤膊的同学打篮球。
就剩下一位比较内向的男孩子没走,他问我:「老师,你在喝咖啡吗?」
我说:「是的。」
他问:「你为什么要喝咖啡?」
我说:「你们白天上课,晚上回家还要复习、写作业。我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加班。我很累,需要咖啡提神。」
他看着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我笑了笑,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懂。我说的懂,指的是懂得为工作而疲惫、为生活而疲劳的感受。
然而,届时他是否懂得「我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人就不能不活得那么累吗?」这类问题的答案,我没有把握。
作者:高浩容。哲学博士,前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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