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天,我把刚拍到的槐花照片发出来。几个沉默多日不说话的高中同学跳出来:
哪儿呢,在哪儿找到的?
我负责爬树,槐树好爬。
我负责绑竹竿和刀头!
还有我,你们摘下来得有人做给你们吃,这个我来!
江南地区花红柳绿,槐树-尤其洋槐树,就少得可怜了。镜头中的槐花铺满天空,又在高压线之外。别说吃上一口槐花是奢望,就连想闻到槐花的香气也是奢望。
洋槐树,又名刺槐,和国槐不同,这是一种枝干黝黑,叶子长得清秀对称的树。它没有柔桑舒滑枝条,叶下藏着很多刺。好不容易吐出叶子,不知道的人伸手去摸,一不小心就会被刺到。叫它刺槐名副其实。
在北方,槐树是很常见的一种乔木。槐树很高,枝干粗壮立在干燥的地面上。我从未见过家人或村里人会给槐树浇水,要是有人给槐树浇水,那准是一个大笑话。村里的树个个长得结结实实,娇生惯养的肯定没法在村子里生存,槐树也不例外。我们在槐树下拴马或拴牛,槐树树冠多浓密集中,如果树荫能罩住我们的话,那一定也能挡一会儿雨。
野蔷薇开花的时候,槐树也开花了。
野蔷薇长在水沟旁或田埂旁,不大起眼,开得时候一声招呼不打,哗啦啦一堆蝴蝶般的花从荆棘丛里扑棱出来,蜜蜂忙不迭地采蜜,我们也忙不迭地忍着痛在蔷薇的刺丛中摘几朵花,闻闻,然后遗忘在某个地方。
槐花开的时候,蜜蜂马上调转方向,我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向高高的槐树。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留心槐树的动静:什么时候冒头了,什么时候叶子长圆了。但还有很多我们同时会关注的事,比如该给红薯分秧,该给菜园子里准备番茄苗,茄子苗,黄瓜苗。还有麦子长骨朵,麦子挂花,麦子长到腰深了。也就是麦田不能再进人的时候,布谷鸟开始鸣叫,猛一抬头,嚯,槐树,马上要开花了。
槐树是所有树木中最好爬的一种树,我很少见到长得笔直笔直的槐树。跟它黝黑皲裂的外皮一样,槐树大都长得皮实。水沟边的多歪脖子,平地上多左一扭右一扭。我不止一次看到浑身裹着泥巴浆子的猪往槐树上蹭,也很多次将家里喂养的马系在槐树上。即便把树皮磨得发黄也没阻挡它长大。我们就是这样对待屋子旁边的槐树,越是这样它长得越皮实,还愈发高了。
不仅如此,槐树还不计前嫌,每年会在清明后不久开出满树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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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花开得真漂亮!这花真白啊!我们把漂亮和白字都念得重重地,仿佛槐树能听到。然后我们便心安理得一家大小齐上阵,够槐花去!
其实何止是我们,整个村子,整个华北平原地区都沉浸在槐花的喜悦中。闻着花香,忙着采摘槐花。
![](https://img.haomeiwen.com/i3963877/ac3c6b538cb83b7d.jpg)
四月的阳光竟然变得这么刺眼,仰望槐树毫无私心大大咧咧秀出来的串串带着嫩绿色的白花,我会忍不住和村里人一样咽了咽口水。
最长的竹竿,最快的镰刀,最结实的绳子,还有跑得最快的拎竹篮子的小孩。拽槐花不需要什么技术,只要你吃过槐花,天底下还有摘不到的槐树花吗!
“瞧瞧!摘了不少啊,今年开得这么好,乖,得够长角子的那种。”祖母的面容被白色槐花映照得分外慈祥,祖母的声音越过沁香的槐花愈加亲切。
噢—我们再次冲了出去。也许我们不认识天空中所有星星,但我们认识家里所有的槐树。哪棵好爬哪棵离地面近哪棵今年花开得最多,槐树和村里菜园麦田一样,牢牢地印在我们心中的地图中。我们熟悉它们,它们熟悉我们。所以,在麦子还没成熟之前,在番茄黄瓜还没挂果之前,槐树给予我们最无私最华丽的赠予。
从高空俯瞰大地的槐花,浓烈而饱满,洁白且豪放。它们比天上的云还多,从一棵树到所有树,从一簇白到无尽天空。一年一度四月天,槐树给予我们花,天空,蜜,美食一篮子收获。一簇簇叶子环抱着槐花从天空中坠下,大手小手满是皱纹的手此时变得十分灵巧,避其锋芒取其精华。手儿们一边将花串从树叶中择出,另一边会往嘴里送上几颗。一年之中最甜最清香的时刻浸润整个村子。
槐花的吃法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蒸槐花,槐花洗净,加面粉拌匀,锅中隔水蒸熟,再拌上蒜泥,盐和调料,小磨香油,清新爽口,香而不腻;还有煎槐花,洋槐花加水和面粉,和成面糊,再用热油煎成面拖薄饼,外焦里嫩,香味四溢;据说槐花汤是加上鸡蛋将洋槐花拌面,做成咸饭,口感顺滑;……母亲们将槐花晒干,用塑料袋装好,给错过花期的家人留一份。只要那天家人回来,打开袋子一种槐花特有的芬芳便可闻到。
镜头下的槐花随风飘舞,青白色花角张开丰盈羽翼,这是最好的季节也是最美的人间。我连忙给母亲打电话,还没开口,母亲已说家中姐姐刚给母亲送了一些。
儿,等你回来。
母亲,您怎如此懂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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