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枇杷树
我与归有光一起站在枇杷树下,等待三五之夜的月亮。
月亮没有来,它在云层外。
我们看不见月亮,只看见秋凉的风过,枇杷树叶轻轻脆脆地响着,如五百年前项脊轩中那年轻美丽的笑涡。
小魏的笑还在,可小魏不在拉。
我看见归有光的脸色很苍白。
病后初愈,总难免憔悴,何况小魏已然不在,而枇杷树却偏偏愈长愈大,亭亭已如盖。
枇杷树是没有秋天的,它总是苍翠。它的叶子很大,像一把梭,穿着岁月的经纬,又像你的手掌,捧着夜雨的冰凉。冬天的时候,它会开花,小小白白的花;花谢的时候,它会结果,黄黄圆圆的果。花清,果香,只是树下,没了种它的人。
小魏故去了,母亲故去了。小魏是母亲选中的女孩,童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归属。而当天真懵懂的她来到此处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有光。三五之夜,当有光,桂香竹影,姗姗可爱;初一三十,当有光,项脊轩中,烛影摇红,书香阵阵。从此之后,那书架案几,笔墨纸砚,莫不是人生至爱,而有光的那些白天与夜晚,莫不是人生至美境界。
然而,小魏不在了,在一个无光的夜里,她飞向有光的天空,从此之后,便只有庭中那棵枇杷树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苍翠。岁月轮回中,病体支离。透过窗,目光就与这一片苍翠撞击,然后腾起一空水雾,迷离了红尘,迷离了伤痛,只留下过去还依然清晰。
这个三五之夜怎么可以没有月呢?月在云外,云中含雨,雨润枇杷叶,滴答滴答,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所有的相思都是可以无眠的,所有的相思又都是潮润的。在被雨穿透的思念中,往事绵延不绝。那些面庞清晰依旧,小魏,寒花,母亲,祖母,然而谁又能永恒在自己身边呢?
一路走来,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满腹才华,又有几人识得?且纵然识人者有,又总是因为耿介而踽踽归去。一介寒儒,几许艰辛,纵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又有何人能会我登临之意?
故人已去,唯遗下空空的项脊轩,窗内,王氏正抱着女儿低泣。
我拉一拉他湿冷的衣袖,说:先生,回去吧,枇杷树下难避雨,你需要的当是思美堂。
他仰头看枇杷树。
一颗雨滴落在他眼中。
他没有哭。
只有叹息绵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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