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立春后的北京,冰雪还未消融,路边的窨井盖边还结着厚而污秽的冰壳,路边的早点摊依然如故,在来去匆匆的上班人群中冒着热气,马路上车流依旧喧嚣,在这还算安静的工作日早晨,公交车厢内的人们有的睡眼惺忪,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带着耳机或低头摆弄手机,有的不顾旁边乘客厌恶的表情大口嚼着早餐,雾霾、汽油和菜包子的味道混在一起,再配上某位乘客长时间没有洗澡产生的古怪气味,混合成一股刺鼻又呛人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乘客们的鼻腔,车厢里间或夹杂着因为拥挤而不时引发的几句争执,再和着公交车的报站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汽车喇叭声,这一切组成了一莲每天上班路上的标配。而这路线,一莲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走了。
一莲几乎是被一大群人挤下了公交车,身材娇小的她留着披肩的长发,围着一条暗蓝色的纯棉长围巾,身穿半旧黑色宽松款羽绒服,有几朵不起眼的鸭绒从衣服较紧的地方钻了出来,灰色的打底裤下是一双黑色的短皮靴,因为穿的时间太长脚面已经有了两道明显的皱纹,她手里拎着前年在外贸店打折时淘来的寇驰蛇纹压花包,用的次数不多,包包看上去还算比较新。在这绿色还未露头、灰色调占据北方大半江山的早春时节,她的这身装束与这季节的干冷阴郁还真是般配,还好衣服和包包的瑕疵还都不太明显,配着她化着淡妆的秀气五官和冻得通红的脸颊,打眼一看,人们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人。
如果你有心留意,在北京的早晚高峰里能遇到很多一莲这样的女子,她们和男人们一样,每天毫无怨言地在上班路上来回奔波着,早晨,她们从四面八方挤上地铁和公交车,经过一番挤挤挤的拼搏之后,她们尽量用优雅一点的方式解决自己的早餐,然后带着重新描画过的妆容来到位于市中心写字楼的办公室里,忙碌一上午之后,她们会在办公室里热饭或者叫外卖完成一顿匆忙的午餐,然后又开始下午的工作,紧张工作一天之后,如果幸运地不需要加班,她们就能在走出写字楼的时候看一眼夕阳,然后再次挤上地铁和公交,通常情况下,加班都是很正常的,有时,因为一个紧急项目和任务的需要,往往会有一段时间需要经常加班,唯有在下班时看看天晴时挂在天边的月亮,安慰一下自己的小心情,回家做饭和吃饭很多时候成为一个奢望,因为下班时已经累的不想说话和做事了,很多时候就是在租住房子路边的小吃店或是小摊上安慰一下自己哭闹到麻木的胃。
一个月前,她也常常穿着这身衣服上班,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会拎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饭盒,里面装着妈妈为她准备的午饭、水果和干果,为了当时怀孕的她能够保证营养。走在熟悉的上班路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上滑落,因为不想让路人看到,她在办公楼拐角处的绿化带停下来,转身朝向矮秃的冬青树丛,掏出纸巾悄悄拭去眼泪,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就要到公司了,千万不要在同事面前哭。”因为怀孕而走样的身材还未恢复,她还穿着怀孕时的上衣,以便遮住自己怀孕四个月流产后依然松弛的小腹。
到了办公室门口,她低头录了指纹进门,这个时间办公室里的人还不太多,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拿了已经摆了一个月的杯子去茶水间洗涮,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旁边工位的同事也都到了,大家都知道她流产休假的事情,纷纷略表关心地问候了一下,不外乎是保重身体之类的套话,深问自然是不敢的,都怕万一惹她伤了心,不好收场。
9点半之后,办公室里忙碌起来,开会的、打电话的、两三个人一起讨论的,喧嚣的声音如同一张氤氲的网,笼罩着整个办公室。一莲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整个世界遗忘的角落,她一个月前负责的项目已经交到别的同事手上了,部门总监在出差,让她回来之后先熟悉一下工作,也没有布置什么具体的工作任务,她只好打开电脑收收邮件、上上网,听听隔壁工位同事的讨论,一天的时间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去了。当她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HR经理凌玲走过来叫住了她,笑盈盈的脸上一双眼睛却透着一丝肃杀的气息。
“一莲,总经理说找你谈点事情,你现在马上过去一下。”
“好的。”一莲心里一沉。
总经理的房间在整个楼层的最西边,太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玻璃照进来,洒在红木家具和灰色的地毯上,窗外是CBD林立的高楼,如同水泥森林一样尖利地直刺向天空中。她在门口敲了敲玻璃门,总经理林茂之抬头看到她,点头示意她进来。
“一莲,身体恢复得还好吧?”林总随口问了一句,目光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还好,谢谢您关心。”
“叫你来,是想和你谈一件事情。你知道,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咱们公司也在进行架构调整,你这段时间一直身体不好,考虑到市场部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管理层讨论之后,决定让你调岗去客服部,负责线上客服的工作。你有什么意见吗?”
一莲脑子发懵,好像被电击了一般,不知该如何回答,而这样的对话,似乎也根本没有她回答的余地。在这家一言堂的民营企业里面,一切都是董事长兼总经理林茂之说了算,要么服从,要么走人,游戏规则如此,她又能说什么呢?当初到这家公司的时候,林总说看重她在外企市场部工作多年的经验,还说要把她培养成市场部未来的负责人,一年之后,因为怀孕和流产耽误了5个月的工作时间,一切就都变了。她在恍惚中点了点头,从总经理办公室径直去了卫生间,她关上卫生间的门,在下班后空空荡荡的卫生间里小声啜泣着哭了一场,带着两个红肿的眼睛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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