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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狱(02)

太平狱(02)

作者: 冰川小熊 | 来源:发表于2018-02-03 12:09 被阅读0次

      大理寺卿沈宴在今夜与他朝思暮想的人相逢,如此猝然又笃定。那抹黑衣使他像一团雾气,自夜沼上方升腾,湿漉漉带着毒。他早知道他带毒,足可蚀骨,但还是栽进去了。沈宴自幼体弱,常年在药罐子里泡着,三天两头被疼痛杀破求生欲。总在疼的人,眼中人间荆棘丛生。所以他很顺畅就栽进去,栽进微薄的爱意里,专心汲取,不计命数。

      这是多好的死法儿。

      但他在今天在从容笺口中听到了另一个名字,沈晏。事发时他正在二楼听琴,驭梦阁有琴有酒,皆属上乘,所以他总来玩。前段时间他被一场急病袭击,缠绵床榻小半年,父亲为他定了亲事说是冲喜,新娘出自沈家远走天山的一脉人,名叫沈晏。沈家原本世代行医,百年前出一擅毒奇才沈昙溪,沈家人不容他,他便带着些门徒亲友远走天山,专心制毒。论辈分沈晏是他嫡亲,不过离沈宴的亲缘关系就比较远了,婚嫁也无妨。

      但那沈晏却不愿意,掀了桌子偷跑出来,遇上容笺。

      或者说,是容笺千方百计等她遇。他的占有欲太强了,即便是如此地轻视沈宴,却也不容许任何女人接近他,更不要说结婚。容府囚禁着许多女孩子,她们被磨去本就不甚锐利的棱角,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些温顺的,感恩戴德的宠物。容笺当时以为,沈晏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在鞭打和羞辱中慢慢失去自尊,心甘情愿地跪伏下去,就像她孱弱的,血缘关系微薄的兄弟。

      但是沈晏没有。她在一个昙花盛开的午夜成功出逃,带着伤痕和瘀血睡大街,白天满城找营生。指骨攥出冷冽白痕,眼中怒火蓄成深潭,她想要容笺死,所以必须留下来。

      几经周折,她到悦容坊做舞妓,又被驭梦阁的阁主相中。

      这三个人相遇,命运之间有所勾连。沈宴在二楼融着糜糜琴声听到那句“沈晏,我们又见面了”,语气冷硬不容置疑。可那个女孩儿居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像拒绝一个追求者。那一刻沈宴窥见她高高在上的灵魂,容笺被俯视,且几乎在俯视中落败。连带着他自己也仿佛被不屑了,食物链最底层,一个长久凝固的跪趴姿势。

      一切显然还没有结束,容笺此刻正守在驭梦阁外,带给人无形的压力。丝竹之声变得浮躁犹疑,玩乐者心中浮起郁色,容笺即便人不在场,也要让诸位都不好过。

      沈宴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一屋子琴声中了,他脑海空茫,在对沈晏寥寥数语的回忆里触到自己的怯懦。他想解决掉沈晏,解决掉这个与他名字同音,性格却截然不同的女孩。其他的心思都混沌起来,唯有对沈晏的报复心一路暴涨,像团泡了水的棉花堵在脑子里。

      鬼使神差地,他去敲沈晏的门。

      从听琴的春柳堂到沈晏房间,百十步路。沈宴越走越快,双袖带风,脖子往上像着了火,迫切如雷电。

      “沈姑娘。”他略显焦急地拍门。

      沈晏还在洗澡,差点睡在木桶里,听见敲门声猛然惊醒,下意识扑腾两下,伤口被冷空气一激,猝然疼痛起来。

      “谁啊?”她快手快脚地穿衣服。

      “中原沈家的沈宴。”

      说出这句话,沈宴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些,颤抖的指尖归于平静,那股子高亢的邪火降下去。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站在门口,心神一阵恍惚。

      沈晏开了门,头发湿漉漉。但就“中原沈家”四个字,便能让她经年的伤痛与向往再次揭竿而起。

      毒理不如医道,她始终这么觉得。前者用来作恶,后者用来救人,可叹她沈晏从来没有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念头,却自幼被家中长辈逼迫着学习制毒。

      但当她打开这扇门,看到沈宴苍白病弱的脸,一种宿命感笼罩了她。沈宴中了蛊,蛊虫蚀掉了他半个脑子。她仿佛能透过颅骨看到那些油黑的虫子,一条条漫过腻白的脑回沟。沈宴嘴唇开合,她却没有在听,只是在记忆中暗自检索这蛊虫的由来。

      “沈姑娘?”沈宴在她眼前摇摇手。“如今我大病已愈,实在不需要结亲冲喜,你可以放心了。只是……你又因何得罪了容笺呢?”

      沈晏回过神来,是啊,她自己处境危险,哪有余力去管别人。

      “我被他囚禁数月,每日凌虐,后来找到机会出逃,他却觉得我拂了他的面子。”

      凌虐,一个男人对女人施以凌虐。沈宴心思飘摇,气血翻涌,眼前蓦地展开些凄艳的画面,肢体纠缠,血液横流。他开始嫉妒,那些蛊虫引着他四处嫉妒,是了,这是情蛊。

      “我可以带你离开。”沈宴道。他先前起了杀心,如今仍未消弥,性子里一点怯懦良善在与杀意艰难搏斗。最后取了个折中,先把人带走,不要让她再同容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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