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写了本《退步集》,人却一往无前地进步。我想攒本《进步集》,然后大张旗鼓地退步。进步太难太累,退步我更拿手,也更情愿。玩文艺:融四岁,能让梨,我四岁,玩尿泥。骆宾王六岁能诗,鹅鹅鹅,我六岁能吃一只鹅。砸了光的司马缸七岁能解《春秋左氏传》,我七岁压根就没听说过这本书。甘罗十二拜相,我十二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王勃十六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哥们十六作文几乎不得分。
玩数理:高斯十岁搞算术级数求和,十一弄二项式定理。我十岁只会四则混合运算,十一还是会四则混合运算。莱布尼茨随便学了一段数学,二十岁即写出《论组合的艺术》。我二十岁被系里姿色排名第四的美女同学迷得神魂颠倒,一门心思要与人家组合成一对恋人。费尔马咱就不提了,一介业余将整个专业界整得全发蒙。物理届更加无可匹敌,传统理论太远,就说现代吧,装知识分子谁还不会讲一句量子纠缠——量子大师普朗克以下清一色的大小伙子,二十郎当岁,毛都没长齐。我二十来岁除了毛发茂盛一无所长。
二十年前,年少轻狂,想当笛卡尔,想当笛福,眼高过顶,最后哪个笛也没当上,连根笛子都吹不响。名人偶像是我进取的指向,也是退步的指望。兰波十七岁横空出世,我做不到,巴望二十。霍去病封狼居胥,时年二十一,我做不到,巴望三十。博尔赫斯三十岁作《恶棍列传》,我做不到,巴望四十。马尔克斯四十岁出版代表作,我做不到,巴望五十。文艺复兴的大师五十岁前游历天下,五十岁后闭门著书,希望我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没关系,你看萨拉马戈,六十岁才搏得大名。要是六十仍一事无成呢?急什么,你看那谁七十岁方一鸣惊人……退无止境嘛。
为了自我安慰,我还发现早慧的天才大多不长寿,比如海内存知己的王勃一早就死在了海内。比如大将之才的霍去病,名为去病,病却没去,结果一病不起,二十四岁而殁……天才即使长寿,后期也往往风流不再,比如出名要趁早的张爱玲,后期便远不如早年通灵。再比如少年成名的海森堡,若三十岁后一刀抹了脖子,对人类物理学进程则几无影响……倒是那些个大器晚成的老顽固,磨砺多年,历久弥香,个个老不死,眼瞅着一口气倒不上来就不行了,嘿,好像逗你玩,那口气不但轻轻松松倒了上来,还越活越精神,出手不是学术经典就是经典学术,气死你——这方面的例子比比皆是,我就不举了,怕真把你给气死喽。
这事不难理解,天才们智商早熟,人商却不行。人商靠熬,熬年纪,熬经历。年轻的天才老早便完成了使命,也完成了对生命力的消耗。而晚熟的人犹如晚稻,慢慢积蓄,慢慢熬制,慢慢成长——厚积薄发,后发制人。
为了有步可退,我要当个晚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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