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思远道

古诗有云，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但我会老，但是她却永远不会了。

（1）

我一直再猜想他的样子，或许星眉剑目，俊郎无双，或许温润如玉，公子倾城。可我只知道他的声音，像山间的清泉，像风吹过的树叶，像春风抚在我的脸上，他话语的尾音洋溢着盛世的柔情，我能感觉到他的悲伤，只是我无法安慰。

我只是这个偏远山村的无名小瞎子而已。

是的，我没有名字，也看不到，也没有记忆。我生活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每天都生活都很简单，食物也是有单调，可我从来不觉得乏味，我觉得我本该如此生活。

可是有一天，他偶然闯入我的屋舍，踩坏了我菜园子里种的几株青菜，为了赔偿，他留了下来，要陪我说话解闷。

我很开心，我自是知道我的菜园子只是个摆设，我眼睛看不见，就不怎么打理，估摸着野草都比青菜长得旺盛，只是这个人他愿意陪我，我就欢喜。

他问我的名字，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他思量了一会，说，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我叫你绵绵可好。

绵绵，我心里念了几遍，很是喜欢，但还是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缓缓地说，好。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说，我叫官缙。

无疑有他，从此以后我有了名字，我叫绵绵，嗯，官缙说，我叫绵绵。

他低声说绵绵是个柔软的名字，是我连绵的思念，是我牵挂的心上人，以后我会照顾你，不再弄丢你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没有注意他的话。晚上，我给他的晚饭里，多了几个野果子，表示嘉奖。

听着他咬果子清脆的声音，我自是觉得很满足。当然也没思考过，几个野果子是不能满足一个成年男子的肚腹的。

但我有了名字，有了说话的人，吃了香甜的果子，很充实的睡去了。

以前我不大做梦，可是在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看到一个女子，穗带荷裳，长裙盛雪，轻撩面纱，微露粉面，肤如凝脂，唇若朱丹，但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悲伤和绝望，在她面前有个骑着马的男子，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他说，待天下平定，我便归。

女子没说话，眼泪顺着脸颊流过，我想去抱抱她，安慰她，可是我竟不能再靠近一步，我怔住了，约摸我是在做梦吧，我就象征性的摸了摸她的头。

陪着她一起看着骑马的男子远去了，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问道，你说了什么？

这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肉的香味，醒了。

（2）

她还是那个小傻子。

即使失去记忆，失去眼睛，但是快乐无忧。

我看着她得到名字装模作样窃喜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站在桃树下，痴痴的看着树上的新鲜的桃子，表面上装的平静，但是饥渴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我站在离她不远处，看了半晌，她都没动，我就上前帮她摘了一个。

她呵斥我，哪里来的登徒子。

我忍住笑意，把桃递给她，说，请你吃桃。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你摘的你为什么不吃。

我说，我不喜。

于是，她接过桃子就跑掉了。

我看着她跑掉的背影，心里突然变得柔软。

“你在做什么？”她摸摸索索的来到我的身后。

“我在做蒸酥肉”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装作委屈的说，“我饿了，野果子不果腹。”

她在我旁边坐下来，眼神很迷茫，“我好像很喜欢吃这个，可我从来没有自己做过。”

你肯定很喜欢了，我是专门做给你吃的。我心里默默地回道。

“那喜欢就多吃点。”

她没吭声了，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从来没有在我身边这么安静过，以前的她就像一只蝴蝶，总是在我身边飞来飞去，“上官哥哥，上官哥哥，东边新开张了一家酒馆，西边新开了一家饭店，锦江街有家包子特别好吃，你带我去呀。……”

我的记忆力好像只有她的一颦一笑，在父亲的威严教育下，她成为我枯燥生活的唯一慰藉，她就像一道阳光，不费吹灰之力的侵入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像缓缓的溪流，流过我干枯的心灵荒野，滋润我整个生命。

我走在街上，有哪家姑娘偷偷看我一眼，她就调侃着让我把她娶回家，和我一起分析京城的名门闺秀，哪家与我相配。

“上官哥哥，古诗云，绵绵思远道，你说城中有叫绵绵的姑娘吗。”

我摇了摇头，傻姑娘，我心仪的只有你呀。

乞巧节那天，我在护城河边，给她放了全城的孔明灯，看着满天的孔明灯，我想给她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她不再是那个站在桃树下不敢去摘桃的姑娘，而是我上官远道一辈子守护的姑娘。

她开心的跳到我身上，问我，你会娶我吗。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会。

只是……

“绵绵，我娶你可好？”我问身边的她。

“为什么，我才认识你一天，而且我还是个瞎子。”

“我踩坏了你的菜园子，理应赔你，可我没有钱，只能以身相许。”

“嗯……我考虑考虑。”

“我给你做一辈子蒸酥肉。”

“好！”

（3）

我叫韶华，是南国的第十五位公主。

父亲子女众多，我的母亲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在后宫里，大把这样的人存在，所以父亲也并不在乎我这个女儿，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作为棋子牵制大臣，或者牵制外敌。

所以我受到了公主的教育，但没有受到公主的束缚。我有喜欢的男子，他给我摘过一个桃，带我去过很多地方，为我放过满城的孔明灯，他叫上官远道。

我一直以为我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平静无波澜，父皇不在意我，上官哥哥的父亲是朝廷中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军，等我及笄之年，他来提亲，我就嫁给他，可以作为一枚牵制他父亲权利的棋子。

我爱他，所以我愿意这样。

直到有一天，上官哥哥的父亲生了重病，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外邦趁机进攻，攻破了我国的几座城池，全国上下危机四伏。上官哥哥请缨奔赴战场，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待平定，我便归。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一直不停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知道我等不到了，

“阴阳相隔，你要把我永远遗忘。”

他不知道，父皇不相信他的能力，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因为喜欢我，所以想派我去和亲，避免一场战事。但我不能说，我知道他的豪情壮志，我不能做他的拖累。

我静静饮下一杯毒酒，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可是毒酒没有带走我的性命，却带走了我的眼睛我的记忆，这时的我已不能作为棋子，父皇盛怒之下，把我逐出京，一个人生活在穷山村。

（4）

韶华好像什么都会，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受了多少苦，她能清晰的记得哪里有野果子可以采，能摸出来雨后哪种蘑菇可以吃，能清楚的找到回家的路。

她以前就是个聪慧的姑娘。

在离开她的五年里，我未敢有一日忘记她，我记得她满脸的泪水，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将军百战死，可是我不能死，我要平定天下，归来娶她。

在军营的日子真难熬啊，一天又一天，我看着成堆的战士的尸体，我日夜研究退敌战略，我不能有败仗，我要带着父亲的军队还给我的爱的人一个太平盛世。

最后，我胜利了，回来了，可是她却死了。

古诗有云，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我会渐渐老去，她却再也不会了。

我每天如同行尸走肉，不再笑，庆功宴我没参加，上官府的大门我都不再出去了，整个京城都是我们曾经的欢声笑语，我想大约此生就这样完结。

有一天，家里的老管家，不忍心看我这样，告诉我，其实韶华没死，只是被皇上逐出京城，丢在了一个小山村，她的眼睛瞎了，记忆也没有了。

“少爷，皇上想为你安排和他最疼爱的五公主成亲，所以命令上下不许透露韶华公主还活着的消息，凡走路消息者，格杀勿论，可我一把老骨头了，只想看着少爷开心……”

我骑马飞奔出京城，开始找她。

直到我踏进了一个种的惨不忍睹的菜园子，听到她的声音，呵斥我，

“哪里来的登徒子？”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