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王鸿雁 2023-09-01 00:02 首发公号乡土中原于河南郑州 文责自负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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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你可愿泡一杯香茗,在四溢的茶香里,听我慢慢地告诉你:曾经有两只年近百岁的老虎,在我的生命里刻下怎样的痕迹?她们漫长的一生,三言两语道不尽,亲爱的你,请留一点耐心给我,可好?
第一部分
当然了,这老虎并不是真正的山里的老虎,而是十二生肖中属虎的属相---我外婆和我奶奶,她们两个都生于一九二六年,是丙寅年的火虎。
我奶奶是腊月二十八的后半夜出生的。四柱八字里说过了夜里十一点,就算是第二天了,那年没有年三十,二十九便是除夕。按民间的说法,她就是一只在除夕早子时下山觅食的饿虎。
我外婆比我奶大八个月,她也是夜间出生的,不过是出生在春暖花开的四月里一个刚吃过晚饭的时辰,是一只吃饱喝足了塌矇着眼皮打盹儿的饱虎,俗称“上山虎”。
虎属于凶猛的动物,民间对属虎的女性有比较大的争议。在旧时对于女子的要求都是贤良淑德,性格强悍的女子自然不受待见。
从八字命理的角度来说,“上山虎”和“下山虎”这两者出生时辰仅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差,但她们一生的性格和命运却是大相径庭。
“上山虎”是已经吃饱满足的状态,性情相对温顺,多用来形容命好的属虎人。而“下山虎”是饿虎,脾气暴躁,气势凶猛。因为“下山虎”饥肠辘辘,是下山找食儿的,所以很大程度上会伤害人。民间普遍认为“下山虎”比“上山虎”更凶恶、更厉害。
出赊店街往南十来里有个村庄名叫“彦其营”,我奶奶的娘家就在这里。
虽然出身农村,我奶的皮肤却极其白皙,样貌也算端正,就是小时候出天花,落下了满脸的的麻子。别人的麻子是黑的褐的黄的,她的麻子跟皮肤一样,是白的,远看不显,走近了才能看见脸上凹凸不平的麻子坑儿。
我奶一双大脚,脸上又有麻子,这可不符合那时的审美观。正巧我爷爷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家的公子哥,家里又穷,经人撮合,十五岁时她嫁给了我爷爷。
我爷爷小时候,老爷爷(我爷爷的爹)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一头儿是铺盖家什,一头儿是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逃荒要饭过来的。走到了老赊旗镇,看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沿街商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堪比沿途走过的东京汴梁城。
老爷爷寻思着只要人勤快,在这里大概是饿不着的,于是决定在这个古镇安营扎寨,在码头附近的抖富街租了一间半坡厦棚子住了下来。
我的老爷爷在老赊旗安顿好了之后,就跑到码头上给南来北往的车船扛包装卸货物。他吃苦劳力的,一来二去攒下了点钱。
老爷爷身上原本揣着蒸馍的手艺,想着这生意不用扎大本钱,每天能周转着就有进项,便干起了蒸馍卖馍的营生。这小本买卖虽没有发财,但比起从前逃荒要饭,日子也算过得安稳了。
我爷爷长大了,把蒸馍手艺也学到了身上,好歹算是掌握了一门养家糊口的本事,能安身立命了。娶了我奶以后,他们两个人专业在家蒸馍,蒸好了让老爷爷挑着挑子去街上卖。
我奶没过门以前,老爷爷还得蒸馍还得卖馍,很是辛苦。现在有了帮手,轻省得多,钱也能多挣两个大子儿了,人跟着就膨胀起来,不仅做生意时说话变得日头怪脑,还染上了吸大烟的恶习。
过去人家来买馍,他总是热情有加,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有个人买馍时把馍拿在手里上下掂了掂,说:“掌柜的,这馍的分量比起先前可是不太足啊!”他眼一瞪:“分量不足都把你的手脖子压得搁闪搁闪的,要是再沉你还拿不动哩!”气得买馍的人干吧咂嘴儿没话说。
单是说话难听也就算了,老爷子越来越不像话,竟然私自打拐卖馍的钱,偷偷去吸大烟,自个儿在外头吃饱喝足了回到家里,往堂屋里铺张席,头枕着门槛睡瞌睡。开始我奶奶还好声好气地劝他,后来一看跟说石头一样不凑效,就抹开了脸皮,拍屁股打胯地跳着脚骂他为老不正,责问他想干啥,还要不要脸面。
啥人都怕恶人,老爷爷灰溜溜地把克扣的钱掏出来,放到了蒸馍案子上。
我奶奶十六岁时生下我父亲,之后又相继生了我二达和下面七个姑姑,最小的姑姑比我父亲小二十岁。
1962年,父亲的全家福,个子最高的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不满周岁的那个夏天,有一日午后不忙,我奶跟门口的小孩在当街里玩抓石子。玩兴上来,就忘了屋里独自在那儿睡觉的孩子。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睡醒了,就爬着去外边找妈妈。过去的老房子门槛很高,小孩子没捞摸,在翻门槛时一头扎到了门槛外的地上,地上有一把调羹,那调羹把儿不偏不倚刚好扎住他的眼角,顿时父亲血流满面,杀狼一般大哭起来。老天爷怜惜,调羹把儿只扎到了他的后眼角,如果稍微再往前一点,这只眼睛估计就材坏(出问题了)了!
眼角的伤好了之后,就落下了一个疤拉儿,这是个让我父亲遗憾了一辈子的疤拉儿。
新中国建立后,国家规范经济市场,把私有制生意都合并收公,家里卖馍的生意也就做不成了。
我爷爷进了赊旗商业局下属的食堂做厨师,我奶奶进了镇办印刷厂当工人,两人微薄的薪水养活九个孩子,颇为艰难,她经常把厂里能带回家做的活儿带回去,自己或是全家人加班加点地干,以图多赚点补贴家用,我小时候还跟着糊过果子盒呢。
听我四姑说我奶奶生她的时候,家里什么也没有,她落地,我奶奶自己到后院园子里掰了两穗包谷棒煮煮吃,就算是补了身子。
也许是孩子太多,浓郁的母爱平均分到每个孩子身上就淡了许多。乡间俗语常说:庄稼佬,老向小,其实不只在农村,这句话放到哪里适用。我父亲是老大,生他时,我奶还是个玩孩子,根本不懂怎样去爱他,再加上本应该均分的母爱,被她在心里把秤锤又往里拢上三两个星儿,分给他的那份愈发少了。
前些年的一次聊天中,父亲偶尔提到两件往事,虽然过去了五十多年,说起时仍是红了眼圈儿。那是他上小学时,对门邻居是一对无儿无女的老两口,我父亲称他们杨伯杨姆。
杨伯是个弯腰拱脊的驼背的小老头儿,留着一绺白胡子,长得慈眉善目的。杨姆裹着一双小脚,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缝缝补补,洗衣做饭,干些家务。
每逢夏天,杨伯在抖富街口摆摊卖西瓜。暑假里我父亲帮杨伯把储存在家里的西瓜往摊儿上挑,开学时,杨伯总是替我爷奶把他的学费交了。
有一年夏天,父亲天天肚子疼,还发小烧,实在忍不住了,苦着脸跟我奶奶说:“妈,你领着我看看去吧,也不知道咋了,我肚子疼得很!”我奶不耐烦地说:“看啥看,哪儿来的钱给你看啊?情是嚣虚(矫情),放心吧,就这点小病死不了你!”
听了我奶的话,父亲又难受又难过,枯蜷着身子坐在门口抹眼泪。
摊子上的西瓜卖见底了,杨伯等不着他,就自己回来挑西瓜,老远看见他坐在门口,就大声喊他:“王娃儿,你咋搁这儿偷懒哩?还不赶紧给我往摊儿上运西瓜?”
“杨伯,我肚疼,挑不动西瓜了!”父亲有气无力地说。杨伯看他小脸蜡白,赶紧喊我奶:“王姑娘,你领着娃儿看看去吧,他那脸白得吓人!”
“小孩家能有多大毛病,还不是胡吃胡喝吃坏了肚子,怕咋了!”我奶满不在乎地说。杨伯见喊不动我奶,就自己领着我父亲去广和堂看先生。先生看了他的舌苔,又号了脉,给开了三副中药,花了一毛八分钱。
我时常想:当时的一毛八搁现在是多少钱?
一副中药下肚,父亲的肚子开始翻江倒海,一大团蛔虫搅着没有消化的梅子皮儿随着水泻蹿出来,肚疼顿时好了一大半。从那时候起,父亲知道自己在他妈心里抵不过一毛八钱的分量。
父亲上中学时,刚好赶上一九五八年大跃进,从国家到个人,日子都不好过。每天下午放学回到家里,他先摸摸锅台是热的还是凉的,如果是凉的,说明我奶没有做饭,就饿着肚子回学校上晚自习去了。时值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饿得紧了就去学校茶炉上打一茶缸白开水喝,实在喝不下去了便放一点盐,用带咸味的开水诓诓饥饿难耐的肚子。
有一天放学回到家,父亲摸摸锅台是热的,心中一喜,今晚可以不用挨饿了!掀开锅一看,是烧的红薯茶(清水煮红薯),于是盛了一碗清汤,捞了三块红薯。想着自己是第一个吃饭,还有一大家子人都没吃呢,就又把红薯拨回锅里一块。
他端着碗正想在院子里坐下,就听见我奶在大门外跟邻居四姨闲拉呱,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他身上:“俺大娃清是吃嘴,吃饭时候光捡稠的捞,死不知道顾及人!”说着她推开了院门进来,看见我父亲正端着碗站在院里看着她,顿时闭气不语。
父亲放下手中的碗,扬手冲着自己的脸抽了两个嘴巴子:“教你好吃嘴!惹得人家在外头败说你!”说着眼泪就噗簌簌掉下来。
我奶木僧着脸,没说一句话,讪讪地进屋去了。
父亲高中毕业后,我爷奶打算让他进镇办厂干活,早点挣钱补贴家用。恰逢这时街道居委会挨家挨户动员适龄青年去参军报效国家,于是他毅然选择了参军这条路。父亲报考了飞行员,文化课和政审都合格,接到通知去洛阳体检,没想到在最后体检的环节给刷下来了,只因为他眼角的那个疤瘌不适宜高空飞行!
我奶心想这次他终于可以安心参加工作,去挣钱养家了。但父亲一心想离开这个没有多少温度的家,最终还是去参军了。这次父亲去了东北,在大兴安岭当了一名铁道兵。当兵的那些年,他每个月微薄的津贴除了一点点自用,余下的悉数寄了回家。
我妈嫁给我父亲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面。父亲在部队,相亲时我妈是看的照片,父亲这边都是我奶做主。我外婆家是农村的,我妈没有城市户口,尽管她长得漂亮又心灵手巧,我奶嘴上不说,其实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我妈从街坊邻居那里听来一些闲言碎语说,我奶跟人家说:“要不是看她长得人彩(漂亮),她老子又是个吃过大盘荆芥的光棍子(体面人),说啥也不会寻她个乡里妮做儿媳妇!
我妈从小被外婆外爷宠着长大,也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哪里吃得了别人的眼角子食,虽然跟父亲结了婚,她还是常年住在娘家。只有在父亲探家时才回奶奶家住一段时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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