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

《银翼杀手》（1982）海报

在电影的最新一部上映之前，急急忙忙地发表对老一部的感叹，纵使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也总带着点贩卖情怀、跟风造势的势力嘴脸。尤其再加上作者更是有昧良心之嫌——考虑到此片与《2001太空漫游》长期的仲伯之较，一个骑墙派的观点难免有些“政治不正确”。

科幻小说及电影在形式上常常追求一种复杂感（并带着些莫名的“智商优越感”），相比之下，《银翼杀手》的故事情节显得甚至过分简单，这也是本片常常被抱怨“冗长拖曳“的原因。甚至其高潮部分——复制人Roy与白鸽——都似乎只是为了添加点“诗情画意”。然而众所周知，电影并不是只以点名中心思想的高潮而存在，所有的铺垫不仅是为了传达信息，也是高潮本身。

《银翼杀手》中的未来都市肮脏杂乱，与被大肆广告宣传、类似于圣经中“黄金满地”的天国的外星殖民地相比，仍扎根与地球的洛杉矶成为了人间地狱，关押着老弱病残。复制人此等高科技产物的出现，带来了建立在“免费劳动力”上的乌托邦，也带来了更加严重的社会等级分化，如果参考到对有先天生理缺陷之人的歧视，这个社会甚至带了点“种族净化“的味道。当然，外星上的社会又能好到哪去呢？

这四个复制人来到的，正是这个让人不得不自我安慰“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故乡”，开始自己的生命奋斗之战。与其说他们（尤其是Roy）是理想化的人性，在我看来，不如说他们便是我们本身。复制人与人类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移情测试所运用的原理，可以被看作人类的复杂和多样性。即使对一个人有完全的了解，也不能完全确定其在某一时刻对某一事物的看法，尤其当问题又牵扯到动物、这种会唤起人类对本身定位与对生命认识的存在时，一切又会变的更加混乱且无可琢磨。与此相比，由程序所定型的复制人思想似乎更显的有规律可循，即使这种规律也不是万能的——同为复制人的Rachael拥有已知的记忆和固定的程序，虽然程序对记忆里的信息保留着固定的接受、分析方式，但这个过程涉及了巨大的计算量和重多随机性，也使得Rachael被识破复制人身份这一过程总显得有几分侥幸。如果我们不去考虑更加形而上学的东西——比如灵魂是怎样以“莫须有”的方式存在的，那么一份通过程序和计算所形成的无限接近与人性的“复制人性”，是人性吗？灵魂的意义，在于其思想、性格、意志，还是在于它的“莫须有性质”呢？

之所以个人更倾向于复制人所代表的便是人类自身，可以参考电影《黑客帝国》。复制人了解到自己人生的意义是何等“荒谬”，便开始追求自由，生存与生活的自由。并不需要将这种对自由的追求看作是高尚的，摆脱痛苦与奴役、追求存活是一种本能，试想，如果复制人都过着像Rachael那样的生活，是不是也会陷入《黑客帝国》红药丸与蓝药丸的困境呢？当Roy去找他的父亲并讨要更长久的生命时，他的父亲Tyrell对他所进行的安慰何等可笑；“生我亡我”时，看客何等心冷。这段弑父情节拍的尤为震撼，一来是Roy戳瞎了在影片中被一再强调的心灵之窗——人类的眼睛，除了表达了对这个“人类灵魂”的无比憎恨，也展示了复制人对自己生命何等的无助与悲愤；其二，不如也想一想：谁又是我们的父亲的？

我少有喜欢科幻电影里的感情线，《银翼杀手》可以算是个例外。没有夸张的感情表达，也没有“爱是一切真理、拯救世界”的呼吁，这部电影里的爱情更像是单单展现着人类的感情，它是难以解释的、理性中的变数（Rick&Rachael），也是再完美的存在都会渴望的本能（Roy&Pris），对于它我们如同对待自己本身一般迷茫，但也因此多了些许无论如何都要奋斗下去的理由。

也许是自身性格使然，我如若是Roy，也会对那个无知的、杀了我爱人的同胞，伸出援手。（关于Rick是复制人的分析证明已有很多，此不详述。）对我而言，这甚至不是因善良的心性而产生的，只是一种悲凉的无助。爱人既已不在，自身也将泯灭，生命可等荒唐，若还非要拉着一个自身也活在终将到来的恐惧中的无知者陪葬，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怜。毕竟：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I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ness at Tannhäuser Gate.

我曾见过人类无法想象的美，我曾见太空战舰在猎户星座旁熊熊燃烧，注视万丈光芒在天国之门的黑暗里闪耀。

我并非不晓得这终将到来的结局，也以无法再与之抗争，再去考虑是否甘心已经全无意义。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rain. Time... to die.

而所有过往都将消失于时间，如同泪水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时间，到了。

以克隆人而言，人类的贪欲是这份荒谬生命的胎盘；那么，对于其他万千并不知晓自己存在意义的生命——养殖场里的鸡鸭鱼肉，滚滚红尘中彷徨的碌碌生灵，存在与命运、无力与本性又在生而为人的悲伤中又承担了几分责任？

《银翼杀手》（1982）剧照

我希望避免一个伤感的结尾，正如我厌恶一个哗众取宠的开始，但正如各位所见，鲜有做到。之所以想避开这两者，是因为认为一篇文章的意义是交流意见，最厉害也不过引人思考，情绪一旦浓烈，便容易成为讨好感官的娱乐。而电影亦然，它不仅仅是一个触发荷尔蒙一次颠簸的故事，也是一场观众与导演、思想与思想之间的博弈。当然，大可怀疑这种易于让人疲劳抑郁的思考有什么意义。不过话说回来，一切总之都会逝去，为什么不去关心一下那些所谓”无意义“的东西？

但是若不在最后煽情些、平衡一下文章气氛，又总觉得有一丝愧疚，于是便起了电影《云图》里的那段堪称宏伟的台词。

To be is to be perceived. And so to know ourselves is only possible through the eyes of the other. The nature of our immortal lives is in the consequences of our words and deeds, that go on and are pushing themselves throughout all time. Our lives are not our own. From womb to tomb, we're bound to others, past and present, and by each crime and every kindness, rebirth our future.

只有通过别人的眼睛，才能了解我们自己。我们生命的不朽性质在于我们的言语和行为的后果。我们的生命不仅是我们自己的，从子宫到坟墓，我们和其他人紧紧相连，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每一桩恶性，每一项善举，都会决定我们未来的重生。

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