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院里没有秘密,四五十家门店呈“王”字形排列其中,最后一横上的兴旺家伙计给老板讲了一个笑话,不出俩小时,全大院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小伙计只顾看美女把豆浆洒了一桌的故事。
在这里各种消息的传播主要靠各家的伙计,因为各门店都有自己的客户群,客户要买货,偏巧自己家没有,就会相互串换。毕竟配件名目繁多,谁家也不可能备的那样齐全,伙计们相互调货时就在一起说笑一回,说一说东家的赵四昨天晚上又被老婆打了;西家的王五得了脑梗,老婆就拿出了两万块钱看病;看见停车场上那辆新奔驰了吗?华丰老板新买的。最后感慨一句:还是当老板能挣钱啊!
还有一个传播途径就是女人们的八卦。比如说还是兴旺家,老板娘上午九点到大院中间的停车场,她从下车到五百米外的店铺得用两个小时,因为这中间有差不多二十家店铺,那些不怎么管业务的老板娘们要么在店里招惹她去聊天,要么三个一团两个一伙吸引她去八卦,反正这一圈天聊下来,也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
大清早,全优家的老吴歪戴着一顶破棒球帽坐在三轮车上发呆。三轮车停在路中间,来回路过的人都和他调笑一番。
这个习惯是他这些年在旺达养成的。旺达距离全优三十米,中间隔着两个店,关于他跳槽的消息,到现在还在大院新闻热搜榜上。
老吴是旺达老板娘在老家招来的伙计,中间还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平时老板娘喊老吴二舅。老吴六年前来旺达,算是元老级的伙计,一个月前被老乡炒了鱿鱼,四天后,就在全优家上了班。
为什么会被炒鱿鱼?是因为老吴和老王两个老头子打架的缘故。
老王比老吴小两岁,今年也五十七岁了,论起在旺达的资历,老王晚两年,是旺达老板发广告招的当地人。
老王和老吴不对付不是一年两年了。说实在的,老吴这个人和谁都不对付,只不过别人和他不对付要么对他的跋扈嚣张指桑骂槐充耳不闻,要么就是受不了他的臭脾气直接辞职走人,只有老王喜欢杠一杠。
这些年旺达新来的伙计都要经受老吴的考核,这个考核不是业务上的,也不是生活上的,而是心理性格上的考核。老吴的考核一般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视若无人”期。这个阶段一般持续一个月左右,就是大家都在一起干活,他把所有人都视作空气,如果别人和他说话,一问不言,二问不语,三问就用眼稍的余光瞥你一眼,要么狠狠地蹦出几个字,这几个字不外乎“别问我”、“不知道”和“烦死了”,要么抬腿挪个地方,继续保持缄默。这是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是“借故抒情”期。这个阶段的老吴会借一点小事,或饭菜不对胃口了,或觉得别人对他不够尊重了,再或者觉得他多干了活了,就会不提名不道姓地骂上一通。当然他骂的那些话有所指,能隐忍者如杠精不会理会,曾说不指名道姓骂到自己脸上就不是骂他,老王就没有这么有忍耐力,通常回骂回去的结果就成了两个老头子对骂,然后愈演愈烈,最后支起了黄瓜架。
第三个阶段就是“水火不容”期,这也是最后一个阶段。这个阶段能容忍的一个留下来了——杠精,不能容忍的只有一个留下来——王师傅,其他的都没有经受的住考核,历年来少说也得有几十人在两三个月内都没有坚持下来。留下来了王师傅,和老吴打了多少次架,自己也算不清了。
最后这次打架的经过是这样的:老吴业务能力太差,这一点老板知道,别的同事知道,唯独他自己不知道。这天有一个上门客户要水箱,正巧杠精和老王一个出门调货,一个去物流提货不在家,老板就让老吴去仓库拿。老吴去了半天,回来说没有,老板说库存上有两台。老吴说你的库存啥时候准过。
恰巧老王提货回来,让老王去找,一会功夫拉了来,老板和老王都没有说什么,但在老吴眼里,老王这是故意给他难堪。
客户走了之后,老吴骂老王马屁精,老王说我怎么是马屁精了?老吴说你就是马屁精。互骂了一阵不过瘾,老王上前去抓老吴的衣领,老吴身轻往旁边一跳,反手朝老王的胸口擂去,老王体胖行动笨拙,这一拳接的很实在,身体晃了两晃腿站稳了,人急了眼,扑过去抱住老吴摔起跤来。
杠精看到他俩打起来,怕周围的东西妨碍他们的自由发挥,一边躲避着被不断变换方向的两双脚踩到,一边把纸箱啊车子啊花盆啊等往后面使劲拽,给他们俩拾掇出一个五六平方的战场,自己坐在旁边微笑着观战。
当老板听到后面的动静跑过来时,老吴的脸上紫了好几块,老王的两只手背献血淋漓,一条条抓痕鼓胀的像一根根蚯蚓,不断地向外渗着血。几个赶过来的邻居家伙计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开,老吴还在几个人的胳膊间挣扎着,往老王的方向扑打。
有人问杠精:你怎么不拉架?杠精说两个人摔跤又出不了人命,拉什么架?这两个人就这还算打架?
老板这次处理的方式还和以前一样:别干活了,都回家。老吴还是和以前一样,被老板撵回宿舍后,中午饭点照样过来吃饭,吃完饭坐在后面仓库前等着干活。老王家就在几里路外的小区住,也是和以前一样,不叫不回来。老板交代:什么活也不让老吴干,更别让他看到发货单。为此,从不干活的老板让老板娘自己在前台,他换了衣服备货送货。老吴插不上手,就在旁边等,等杠精把所有货物装上车准备去发货,他一把抢过车把,蹬上三轮车去送物流。杠精笑着目送他远去,乐的清闲。
依照以前的习惯,三天过后,所有的人都不再提这件事,两个老头表面上也像忘记了打过架,有时两个人还会说句话。第四天,老吴又来上班,老板娘在门口拦住了他,说不是说不让你来上班了吗?你回家歇着去吧,我们又找人了。
什么时候找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这里我说了算,没有义务让你知道。你三天两头的给我惹事,我这个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另攀高就吧。
这时老王正好骑着车来到店门,老吴冲着老王扯着嗓子大骂起来:你这个王八蛋,我在这儿干不成你也别想在这里混下去,我忍了你们这么多年了,咱走着瞧。
这个时候大院的人都伸出头来瞧,几个近邻两个拉着老吴往他的宿舍方向送,两个拉着老王不让他去扑老吴,老板娘也喝住老王说走着瞧就走着瞧,看他敢怎样,还没有王法了!
为什么这次老板娘这么绝情?用老板娘的话说:他还忍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忍了他多少年!他自己也不想想,
老吴的不满在平时表现的也很明显,比如他发第一趟货回来,看到仓库里还有待发的货,而这个时候正好没有别的活,店里的其他伙计看手机的看手机,坐着玩的坐着玩,他停下车子后就开始爆发了,摔东打西,指桑骂槐。他一直认为这个店里数他劳苦功高,别人都在玩,就他一个人干活,看看吧,都在这儿玩没人去发货,有好吃的也这样给他留过吗?
虽然活并不是有意留给他,配件店的工作就是这样,越是晚饭时间客户越是要货,有时这儿刚走,又来一单还得跑一趟物流。但老吴不管那一套,他干活别人闲着就是欺负他,虽然他不止一次地说过别的伙计:你们只管备货,发货是我的事。
老板两口子对老吴的不满大部分原因是别的伙计告密的结果。说是告密,其实也并不是秘密,就连整个大院里都没有秘密,更别说一个不到十个人的小店铺了。这些年来,和老吴同宿舍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一茬都曾对老板说过老吴在宿舍有三不关:灯不关、夏天电扇不关、冬天电暖气不关。不光是他自己不关,也不让别人关,别人要是手贱去关,一句“用你家电了”喝退后再把开关打开,顺便送几个白眼和一口痰。
有一两年店里没人做饭,老吴毛遂自荐当厨师,对老吴来说,当厨师的好处一是有补助,二是少干活,三是可以自己来个小灶。
老吴是个不讲究卫生的人,他做饭的那个时期里,厨房里的灶台、台面和地面从没有打扫过,锅碗瓢盆看不到本色,做的菜不是吃出虫子,就是牙碜的不敢咀嚼,被老板说过几次,管上几天后又回归以前,倒是自己每顿饭前炒几个鸡蛋吃一直坚持,蔬菜肉类喜欢做的就做,不喜欢做的直接往垃圾桶里一扔,有几次被老板发现盖在几片烂菜叶子的垃圾桶内,有几大块肥肉,足有一斤多重,说到他脸上只嘿嘿笑两声,并没有愧疚之意。
有好几次,在年前放假时老板坚决地说年后不用老吴了,等过完年招人,一年又一年的总招不到合适的,最后为了店铺能够正常运转,还是又留下老吴。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老板早就有裁员的意思,只是没有个由头不好辞人,老王和老吴的这一架正打在老板的心坎上,又老吴在众老板的注视下,和老板娘大喊大叫,让她很没有面子,所以也就抹下脸来,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几天后,老吴就出现在全优家的店里,老吴对外称全优老板娘一个电话有一个电话地请他,全优老板娘的说法是他托小喇叭说情要个饭碗,她家也正好缺人手,就留下了他。
小喇叭和老吴都在旺达家时就是一对冤家,一天打不十回仗到不黑,小喇叭被旺达老板娘辞退去了全优家老吴还说了些过分的话,这次轮到了他自己,倒是跟着小喇叭的脚印走了去。
这没法预料和把握的人生,说别人的嘴,打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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