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醒来的很多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以为在一个虚幻的世界。小时,我便还少做梦,习惯了岩石般冷硬的现实。我有些喜欢醉酒的感觉,人大约是需要一点梦境的。深秋的夜晚,屋里的空气竟有一丝阴凉,我合上笔记本,站起来,下楼来,电梯到2楼时,我心里一动,何不走走转转,便没有下到地库去开车。
来北京快三十个念头了,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感觉人像个囚徒一般在几个固定的空间转换,填饱欲望和排泄,一晃,一生即将过去。记得小时老得掉光牙齿的老人都咕噜自己一辈子没出国草桥镇,一辈子被束缚在几亩田地里;而我们呢,一辈子不是束缚在办公桌、餐桌、床这么几块卧牛之地么?
小区环境上乘,花木葱茏,我在柔和的路灯灯光下慢慢踱步,迎面碰上晚饭遛弯的、遛狗的、遛娃的,我皆向他们友善的点头微笑,他们都一时感到颇为错愕,眼神里立刻带着戒备和疑虑的神情。在一个习惯冷漠的人际环境里,无故献殷勤,岂不是非奸即盗?我心头瞬间生出一股怒气!转念一想,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在意这些。出了小区,来到喧嚣的大街,我明白了,友善是一种在自信基础上展现的能力。时间还没过八点,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人行道上,行人、自行车、电动车、车道上的汽车,都是挨挨挤挤,人人争竞,有一丝缝隙立刻被塞满,人们脸上带着焦虑神色,眼中闪烁着愤怒光芒,人群中似乎有一个炸药桶,不定合适就会爆炸。我挨着靠建筑的位置,望着道路两侧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人就这般忙忙碌碌,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回头看一看,还是这股人潮人海的喧嚣,个人的一生悠忽就淹没了, 悄无声息。
当你不赶时间的时候,时间也不赶你。我沿着大街慢悠悠地走着,慢下来,城市才会有味道,天空湛蓝,悬着四分之一上玄月,依稀可辨白斗七星。路侧商铺的灯箱闪烁着,流光溢彩。夜晚天气也凉下来了,秋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枝头落下的黄叶随风飘曳。我从绝望、沮丧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不觉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弟弟的经验,病魔缠身之后,很多人在心理上比身体上更早地垮下来。他的糖尿病加重之后,引起肾衰竭,倘若没有及时去医院做透析,马上就手肿脚肿,四肢肿胀如大象腿一般;视力衰减,看什么都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随之而来的身体一阵阵抽风般的剧痛。弟弟说,最初的一年,每次病发,他都会由衷地想到死是解脱,死才是幸福的。在医院之后,他反而有了一种安之若泰的心理,身体上也就逐渐适应过来。到后来,发作之后,他再也没有一丝慌乱。我不知道,当恶性肿瘤无可挽回地扩散全身病发作之后,自己如何应对,像我爹一样挺一日算一日,生不如死的时候为何不能果断选择有尊严地去死?
路侧有个简易的公园,不大,一眼望去,一块长条形地方,几亩地,几十株树木,几处花坛,稀疏的树木间安了七八族健身器材。幽昏的灯光下,一些老人在摆弄器材健身,一面说笑、聊天;一些老太太穿得花枝招展的,在树底下放着的一个音箱下跳广场舞,整齐划一。我走到树下的一个长椅子上坐下来,两侧道路轰轰的喧闹扑面而来,我很诧异,这么闹腾的环境,这些锻炼的老人们何以不受影响、自得其乐。
我想习惯了,有养老金当然是缘由,人与人相互友善大约是更重要的原因吧。我这一生很少在友善的环境下生活过,就像一只在热带丛林生存的野兽,神经总是紧绷着,时刻保持戒备提防。
我记得很早看过一本书,大约是一个美国人写到中国底层人们,以为又一种天生的乐观精神,即便在处境糟糕的时候也会时不时表现出来。老实说,这个特性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也许有地域差别的缘故。我弟弟说我们村的人走了两三代还没有从困穷走出来。在深圳时,很多人赚得比他多,每次招呼大家出去吃夜宵喝酒,十回有九回都是他买单。他们个个心里怀着占便宜的鬼胎,事后说起来都笑话他蠢。
我感觉有点凉意了,站起来要走,老郑打来电话,听得出来他恢复了往日语调,老张,哪儿?一会去你会所喝点。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圈子里的生意人,有生意才有交情,混到最后,可以说一句心里话的人都找不到。
我在医院,后面再说。我不想跟他纠缠。
哦哦,你自己还是女朋友?怎么啦?他调侃起来
我自己动个小手术。我淡淡说道。
我姐夫本来要帮你约腾达卢总呢?他大约听出这边的喧嚣,可能疑心我说谎。不过我不在乎了,我现在对腾达卢总已经失去兴趣了。我一辈子追逐钱财,我以为做了财富的主人,到头来才发现结结实实做了它的奴隶。你以为你拥有它,实则不过为它驱使。我想,我给老郑介绍的老领导一定使上力了,追回那些钱大约不是什么事了,老郑才回显得这么放松,当然,跟权力交易的代价一定是不菲的,所以老郑很迫切想搭上并购这趟车。在钱财的抢夺大战中,什么婚姻、孩子、伦理、道德之类的全都可以踩在脚下。我想此时此刻,陈璐大约在绞尽脑汁来设计对付我。无论是想通过我获利的,或者从我夺利的,他们哪里会想到,名利地位对我已经无关紧要了,不及我惬意地看林外人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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