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不像一个北方人了。
北雁南飞,十年不过弹指,不知不觉间,他乡异地已经在我身上烙印下浓重的痕迹,口音、口味、审美甚至思维方式,都和家乡的亲戚朋友有了很大区别。或许这本来就是生命从稚嫩到成熟再到衰老的必经之路,即便我一直留在家乡里生活工作,变化也是必然会产生的。
于是我成为了一个不典型的北方人,同时依然是南方人里的异乡人。
我恨南方的多雨潮湿,偶尔暴雨前的闷热更是让人趋近抓狂。老楼里墙壁会渗水,摸上去湿漉漉的,像鬼故事里的场景。衣服上会长出大片或白或绿的霉菌,令人心生绝望。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滴和不见阳光的天色,让人失去一切奋斗的欲望,只能想起过往最痛苦最伤心的时刻,反复咀嚼,直至麻木。洗好的衣服晾晒久了未必能干燥,反而隐隐有股霉味。
等到梅雨一过,夏天的酷热登场。太阳无情地挂在蓝天下,除了躲在空调房里能暂且喘息,其余时候身上的衣服不断被汗水打湿又被阳光晒干,最后竟然有盐结晶浅浅挂在汗水最汹涌的对应部位。去洗手间是另一种痛苦,下巴上的汗滴滴滴答答,整个人就像一个吸足了水的海绵正被挤出液体,没一会就口干舌燥眼冒金星。
冬天则是另一种模样。
没有冷到需要暖气,却又冷到牙膏拧不出来。严严实实穿上和东北大棉袄不相上下的厚睡衣,脚蹬厚厚的羊毛袜,笨拙地去做饭洗衣服,静坐不动上网时就开一个小太阳,半边身子快烤熟,半边还是冷冰冰。
有时不知不觉靠得太近,肘部的皮肤都被小太阳的热度烤酥了。当忽然感觉胳膊肘很痒,下意识就去挠,挠了几下发现挠下了皮,露出一层嫩肉,一碰就疼得抽冷气。这样的事情今年冬天和去年冬天都发生过,让人既恼火又无奈,也算是人生少有的经历了,毕竟可没几个人能把自己快烤熟而毫无知觉的。
冬天晚上迷糊中起来喝水,放了一晚上的水冰得人怀疑人生,简直是对牙齿和胃最残酷的酷刑,不兑开水完全不能入口。再困也得睁大眼睛,拎起暖壶倒水。很多次看不准水杯的位置又急着喝水,桌面上洒一滩开水,顾不得管赶紧哆嗦着回被窝继续睡觉。这算好的,差一点的时候被冻得清醒了,只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考人生的意义何在——反正不在冷到骨头缝的体验里。
偶尔会有冻雨,往往是在乍暖还寒的时候。路边的汽车被动了一层贴合无比的冰壳子,司机见怪不怪一壶开水慢慢浇,把车门锁附近的冰浇化了才能开车。略倒霉些正停在树附近的,往往要被承不住冻雨力度的树枝砸几砸。南方的树不怎么经历风雨,平时快快活活地肆意生长,生机盎然郁郁葱葱,一碰上冻雨就折兵损将不少,给环卫工人平添许多麻烦。但是冻雨裹着树枝却别有一番艺术美感,棕色的树枝原本并不起眼,颜色是暗淡的,存在更是暗淡的,姿态也不好看,样子也不好看,比不过鲜活的绿叶红花招人眼目。冻雨一来,树枝裹一层钻石似的外壳,比金属表面的镀层更加闪亮,又带着点琥珀那样感觉的珍贵,堪称艺术品。衬着红砖老楼的背景,底色是浅浅的灰蒙蒙天空,越发美得动人、美得宁静。不过,大多数人都习以为常,也就我这样在南方格格不入的北方人才当作稀罕事吧。
南方最让人吃惊的其实是雷雨天。第一次深刻体验还是多年前刚上大学的时候。哎哟!生生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我惊恐万状地坐起身,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是地震还是海啸恐怖袭来。宿舍另外三个睡得很香,只有我看见外面电闪雷鸣宛如好莱坞特效大片一样的雷雨。不禁想起一句话:“不知道今晚哪个道友渡劫飞升。”工作以后又有几次体验,更加壮观,蜿蜒崎岖的闪电在深蓝幕布上竞相登场,一下一下照亮漆黑的屋内。雷声像炸在耳边,心都跟着颤抖。雷公电母在南方工作的效率和时长都远胜于北方,北方少有这样的天气。
说来说去,我似乎已经适应了南方。也许他乡游子的归宿就是这样吧,不习惯也得习惯,不适应也得适应,一颗心再疲惫也只能默默忍耐,等着生活将家乡土地给予的身体、习惯慢慢打磨,小心雕琢,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才得以一叹背井离乡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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