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记忆
有些事,不去想,不代表遗忘;有些话,不去说,不代表冷漠;有些情感,不去追忆,只因为怕痛。——题记
昨天,看的小姨夫发到朋友圈的这张照片,我不禁愕然。这破败的小院就是装载我童年快乐的家吗?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就是频频入我梦境的乐园吗?
目光细细检索照片的每个角落,记忆和泪水如潮水般随之涌来。没错,是姥娘家的院子!
翻到记忆的起始页,是只有两三岁的我。调皮顽劣,在门口的水沟边跳来跳去,终于,摔倒,头磕在一块凸出地面的尖角石头上。没有疼痛的记忆,只记得姥娘抱我去包头,呼呼喘粗气的声音,只记得包扎伤处时头朝下,羡慕门外小孩捉到一只老鸹。
我磕破头的南墙跟儿终年阴暗潮湿,地上长满绿绿的苔藓。地上堆了一些榆木。每次洗木耳的水姥娘总是把它泼到榆木上。过几天榆木上就密密地长了一层小木耳。再长长,小木耳大些了,像极了耳朵。我摘下一朵,用手一捻,咯嘣一响,木耳上下两层分离,真好玩。我不知偷偷糟了多少未成年的小木耳,幸亏姥娘不知道。姥娘经常让我把长大了的木耳摘下来,放在窗台上晒干。干木耳薄薄的,脆脆的,现在看来应该是难得的上等货。
再翻一页,我看到小小的我,跟着姥娘去赶集。人小腿短,走着走着就落在大后边。必须赶紧跑两步才能赶得上。可是慢慢地,我不用跑也能赶上姥娘了。再后来,走着走着,姥娘落在了我后头,有时我停下来等她。我想了想,噢,是我长高了,腿长了。现在我才想明白另一个原因:姥娘老了,走路慢了。
真想推开那油漆剥落的房门看看,里面是不是仍然桌明几净,东西摆得整齐有序?床单是不是还那么平整,没有一丝皱褶?姥娘勤劳爱干净,东西乱放是绝对不行的,被子不叠是绝对不行的,睡懒觉是绝对不行的。周末不行,生病了也不行。天亮了,还睡在床上,这就是懒。记忆中姥娘总是风风火火地做饭,浇菜,修理家什。姥爷早晨起来扫院子,出门给兔子割草。坐在沙发上看书,在树荫下剥蒜。傍晚背着手,在院子里倒着走……
上学了,学校生活很丰富,我不禁问姥娘:“姥娘,我们都不在家,你一个人在家闷不闷?”记不得姥娘说的什么,肯定是不闷。姥娘闲不住,家里那么多的活,怎么会闷呢?最喜欢夏天的中午放学回来,姥娘赶集买了西红柿。那时候的洋柿子格外有滋味,酸酸甜甜地咬上两口,迫不及待地推开屋门。水泥地面擦得一尘不染,湿漉漉地透着凉爽。我扑进屋子,找到我的小皮球,一、二、三、四……拍起来。一气能拍好几百个,直拍得满头满脸都是汗,真爽!不知道是拍球的兴奋还是土房子夏天独有的凉爽,总之,这种快乐无与伦比。
还记得,姥爷教我打算盘。要知道,姥爷管账大半辈子,算盘打得相当好。当时好像学会了些,可课本里关于算盘的知识不考试,老师不教了,我也就都忘了。后来,有了小表妹,姥爷教她孙女一句句读诗。土话读唐诗别有风味,我常常听得哈哈大笑。“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chai(踏)歌声”让我好生纳闷:这是什么诗?翻开书一看,我才明白,哈哈,土话chai就是这么写啊。
堂屋的搁几板上有一个精致的座钟,很干净的黄色,放在一个同样颜色的带玻璃门的木匣子里。姥娘总是擦得它一尘不染。可是姥娘不怎么会看,只知道“十点多了”,“快八点了”,不知道看分钟。也不会上弦。每次表停了姥娘就让我或者姥爷上弦。可是,姥娘每天早上总能准确地叫我起床上学,从没晚过。
座钟旁边是我最喜欢的戏匣子。每天放学后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就是打开它听评书。《三国演义》《封神榜》《隋唐演义》……一边听评书,一边写作业,好惬意!这似乎是不好的学习习惯,但那时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还记得舅舅喜欢做菜,就在堂屋的炉子上,各种美食出了锅,端上了桌。记忆中他做的炸鱼特别好吃。似乎每个周末都有好吃的。我长身体的关键时期,这些美食肯定帮了不少忙!记得有次吃饭,我有一颗大牙摇摇欲坠,我捂着嘴,不敢吃饭。舅舅说:“来,我看看。”哄我张开嘴,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颗牙给我拔下,竟然一滴血没出!但很长时间内,这成为我最恐怖的记忆。
在二三十年前,干粮就咸菜就是一顿饭的年代,姥娘做的一日三餐可谓丰盛。早晨起床就吃上热乎乎的早饭,放学回家饭也做好了。有稀饭有炒菜,偶尔还有肉和鱼。上了初中,舅和妗子也会给我零花钱,上晚自习的时候买个火烧当晚餐。现在想想也是幸福的。他们关心我的学习,絮絮叨叨嫌我不努力,不着急,不像别的孩子一样熬夜复习……其实我心里有数,学习成绩也还不错。可是他们不放心,出来进去地念叨我。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有人管着,也是幸福的。就在推门关门,走进走出的日子里,就在唠唠叨叨的爱中,我念完了小学,读完了初中,考上了师范。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姥娘姥爷。再回来,就是探望,就是暂住……
这些过去的日子就是一本书,翻到最后,总是悲凉。十几年前姥爷走了,姥娘也被几个儿女轮流接到家里照顾。如今,这满园的荒芜,斑驳的墙面,褪色的门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大榆树没有了,大桐树也没有了。葡萄树还在,石榴树也在,可是,再也结不出好吃的果子……
姥娘90多岁的高龄,生病卧床。不知她在清醒与混沌之间还能否记起她为之操劳一生的家,还能否认得她抱过,疼过,爱过的孩子们。
总有一些事,证明你来过,总有一些物,证明你爱过。今天的点滴,经过时间的过滤,多年以后也会沉淀成记忆的画册。可此刻,我却不知如何停止感伤,如何结束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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